1995年的冬天,高家庄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盖住了庄外的小麦,也让陆慎家顶楼的窗户,看不清外面的星空。 住在中原省马牧县高家庄的陆慎,姓陆,不姓高。 听父亲陆逸仙说,高家庄原本就是高家多了几户人而已,过去叫过高李庄,李家人也不少。 后来李家人不多了,就改叫了高家庄,但是都和陆姓没有什么关系。 下了雪,空气有点凉,陆逸仙一边咳嗽,一边在客厅,用毛笔认真的写着字。 陆慎看着屋外的雪,此刻院子里白茫茫的,只有西南边有几串脚印,那是他去上厕所踩出来的印记,小小的脚印是自己的,大大的脚印是陆逸仙的。 “哎……” 陆慎运气很不好,最近他老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导致他睡不好觉。 他这两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有点营养跟不上,现在连睡眠都差了,这让他和同龄人比起来,身高没啥优势,身上也没几斤肉。 陆逸仙说他睡眠障碍,应该是普通的失眠,至于听到一些怪怪的声音,那是幻听了。 他把自己听到怪声音的事儿,告诉了隔壁的小芹,小芹让他别多想。 没几天,高家庄里的闲汉和碎嘴婆娘们,就都开始议论陆家的怪事,还绘声绘色的出现了好多个版本。 最让众人信服的版本,说的是: 姓陆的父子,在高家庄起一栋两层半的小高楼,镇不住场面,风水大大的坏了。 这不,陆家撞邪了,陆逸仙被缠的要死要活,现在连陆慎也出现“鬼叫魂”的现象,活不过十八岁了。 陆慎今年刚刚十四岁,本来是个挺正常的孩子,如果算年龄和学龄,初二的他已经算是村里上学最正常的了。 但是按照村里人的这个流传最广的版本里面,一看他就有点短命相。 “写完了,狗儿,你一会儿把这字,给高富贵带去。” 陆慎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宣纸,看了看自己的口袋大小,顺手折了两折,塞了进去。 “爸,你身体不好,就别起来写这字凑热闹了。” “你不懂,咱们庄里没几个有文化的,我这时候不写字祝寿,啥时候写?高富贵也算有点文化,早先一直求我给他写一幅字,我都没动过笔。” 吹嘘了自己一番,陆逸仙有点疲惫。 他挥了挥手: “去吧,高富贵家里还摆了戏台,你去听听戏,一定要把字交到他手上,看到字,他一定惊喜万分。” …… 归德城,内城,宋家 “老爷,老爷,不好了,亚轩少爷被绑架了!”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连滚带爬的冲进大厅。 “稳着点,好好说话。”大厅里坐着一男二女,坐在正中的宋老爷训斥一声。 “老爷,您看,这是丢在门口的勒索信。”管家赶忙递上一张皱巴巴的草纸。 “三天之内,准备好3万两黄金,贵府公子宋亚轩必能安然回家。侯三”草纸中间还包着一块玉佩。 “老爷,是轩儿的贴身玉佩,我可怜的轩儿啊!”宋老爷身旁的年长女子,悲呼一声,一翻眼白,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吵什么,侯三这个鬼修敢绑亚轩,求财?”宋老爷哼了一声,“管家,去准备黄金。” …… 奈河,鬼穴 发出勒索信的侯三,此时正埋头在一片空地上忙活着,身旁不远处,倒着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 忙了好一会儿,侯三站定在空地中间,双手身侧平举,仰头看天,嘶吼出声:“地狱最深处的饿鬼,薜荔多,薜荔多,来来来,血食在此,吼,吼!” 连续喊了几遍,只见空地亮起一层层的光纹。 侯三似乎在光纹后看到了什么,狂喜出声,更加快速的念诵,双手也不断上举,腰背也向后倾斜。 光纹散去,侯三伏在地上大口喘息,抬手一挥,一团团黑雾四散而出,从空地外围搬来一件件材料,放置在侯三目力所指的位置。 侯三缓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儿,又一次站起身,平举双手,仰头呼喊:“地狱最深处的饿鬼,薜荔多,薜荔多,来来来,血食在此,吼,吼!” 空地再次亮起一层层的光纹,高度比上一次更高一点,颤动的幅度也从轻微逐步到剧烈。 倒在地上的彩衣青年,此时呼吸悠长,似乎在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美梦。 …… “打一杆帅字旗,飘飘荡荡竖在、帅字旗竖在了空,浑天侯挂了元戎,此一去我要把那安王贼平。” 高家庄村东戏楼上,穆桂英唱腔悠扬。 “狗崽子,滚出去” “再不走,揍死你” 三个少年,从戏台下面一逃二追,在大人们吆五喝六的酒席前闹腾。 前面逃的少年,速度很快,被追的有点狼狈,正是村民们说的短命鬼。 后面追的两个,明显年龄大一些,壮实些,眼看就要追上。 “高明,高峰,别撵了!” 一个壮实的农人,开口叫住后面追逐的两个壮实的少年。 “爹,陆慎这狗崽子,蹭咱家的戏听。” 跑在前面的高明眼看要追上,不满的回应父亲的呵斥。 “狗儿是你们的同学,你奶奶过七十大寿,他来也应该。去!坐好听戏。” 高明的爹,就是高富贵,今天他花了大价钱,请了县里的戏班子来给老母亲做寿宴。 他并不理会儿子的不满,向着陆慎挥了挥手,朗声道: “自家找个位子坐,恁爹怎么今天没出来?” 陆慎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急速奔跑后的脸涨的通红,头顶还冒着热气,此刻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倒是真有点短命的样子。 喘了一会儿,他走上前,伸手在口袋掏摸出一张折好的宣纸。 陆慎将宣纸递给高富贵,抹了一把汗。 “富贵大大,我爹身体不好,县里大夫说要静养,他出门前叫我给奶奶带了一幅字祝寿。” 高富贵接过宣纸展开,四尺斗方,工工整整地写着“福寿安康”四个隶书大字。 边角还盖着一方红色小印章,印章中间有三个字:陆逸仙,仙字靠左,甚是飘逸。 高富贵没有露出陆逸仙预想中的惊喜表情,面色不变,咕哝了一句 “咋用的白纸写,真是晦气。” 也不再和陆慎就纸张的颜色问题多说,他将宣纸又折了回去,招呼高明高峰兄弟拿走宣纸放好,对着陆慎说道: “一会儿就上菜,你去门边上那桌。” “好好好,富贵大大,我去了。” 陆慎看着高富贵,发现高富贵的身体仿佛罩着一层东西,这层东西淡淡的,让他看高富贵出现了重影。 高富贵整个人像是在自己眼前晃动,看不清更多细节,连面孔都模糊了。 “呜呜呜,来、来……” 陆慎耳中又出现了怪声,他摇了摇头,怪声没了,再看高富贵,脸色红润,眼有血丝,哪里还有重影? 高富贵看他发呆,以为他没懂自己的意思,顿了一顿,又说道: “唱戏的嗓门都大,门边也能听见,小芹和他弟弟都在门边”。 陆慎道了声谢,转身向门口走去。 …… “未曾兴兵先传令,马步三军你是听。此一番到了辽东地,努力杀敌把贼平。” 努力哼着台上穆桂英唱词,陆慎快步走向门口的大桌。 瘦瘦的身体、大大的脑袋,他像是一根豆芽菜,慢悠悠地绕过戏台前面三排桌子,来到了靠着门口的大桌。 来寿宴帮衬的农人,基本都是村里高富贵五服以内的族人。 大家都是一个庄里的,彼此都挺熟悉。 帮手的都是陆慎的叔伯辈,有在后厨炒菜的,有在后厨切菜的,还有帮着上菜的。 一边喊着:“躲一躲,躲一躲”,一边举着大托盘,绕着各个大桌,派发凉菜。 皮蛋黄瓜、酱牛肉、垛子羊肉、手撕鸡,一道道荤素凉菜快速的铺满大桌。 “狗儿哥,快来快来。” 一个八九岁的清秀男孩,眼睛睁得溜圆,欢快的朝着陆慎蹦蹦跳跳,挥舞着双手。 旁边伸过来一只细细白白的手腕,把一块沾满醋汁的酱牛肉塞到了男孩的嘴巴里。 “呜呜……” “小芹,你们来的挺早啊。” 陆慎嬉笑着和手腕的主人打着招呼。 “虎子,你要叫我陆慎哥,叫慎哥,叫陆哥也行”。 被叫虎子的男孩嚼着牛肉,回头看看小芹,不解的问:“姐,狗儿哥改名了?” 还不等小芹回答,一屁股坐到小芹旁边条凳上的陆慎长吁了一口气,缓了一缓被追打的急速呼吸心跳,宠溺的伸手揉了揉虎子的头: “你哥我大名就叫陆慎,狗儿是小名,长辈能叫,你不能叫,等你长大了,哥也叫你大名,李虎子”。 说罢看着小芹,调侃到:“还有十几天才过年,过年的衣服都穿上了,不怕弄脏了?” 小芹今天穿了一身新做的棉袄,红红绿绿的图案和花纹煞是好看。 和弟弟的大眼睛不同,她是咪咪的笑眼,脸也不像弟弟那样圆胖胖,而是尖尖下巴,皮肤也和其他家的女生的赭色不同,白得发亮。 十四岁的女孩身段已经发育,棉袄下胸脯微微鼓胀,平时走在路上,村里的闲汉都要多看几眼。 小芹用咪咪的笑眼白了陆慎一眼,帮虎子理了理头发。“就叫狗儿哥,我叫他狗儿,你加个哥。” 陆慎也不多分辩,伸手夹了一大块鸡肉,边嚼边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是大人了,要叫大名。” ……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叫谁领兵?” 此时台上已经唱到高潮,台下喊好声音不断。 大桌上热菜也开始起了。 陆慎是真饿了,最近两年,家里的饭菜是很不咋地,陆逸仙的病,一直也不见好转,平时吃点馒头咸菜,有个鸡蛋就是不错了。 一边上筷子撕扯炖肘子的皮,陆慎还不忘扭头跟小芹说话。 “炖肘子、酸汤酥肉、大鲤鱼,高明他爹这是真发财了。” 小芹拿起汤勺,先给弟弟虎子盛了一碗酥肉,又拿起陆慎的汤碗,盛了满满一碗。 “吃吧,吃吧,吃饭还那么多话。” 小芹看着陆慎把扯下来的一大块肘子皮连着肥肉,放到虎子的盘子里。 她把这块肉夹起来,伸手把肥肉分成两半,给陆慎和虎子一人一半。 “别让小孩儿吃那么肥,会干哕”。 小芹给这俩不省心的男孩弄完菜,这才自己夹起一块皮蛋放嘴里,慢慢咀嚼。 台上一曲唱完,高富贵的母亲颤颤巍巍的,被高富贵扶着出来谢客,今天贺的是她的七十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