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帝星医院并不比白日里清闲。 住院和急诊的病人们在走廊里经过,在干净整洁的地砖上映出匆忙的倒影。 更匆忙的是护士们,他们带着需要的物资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哪里,哪里就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标注着中心主任字样的门前,新来的女护士正要敲门,就被同行的同事制止,“先别进去,主任肯定是又逮着个不负责任的家属了。” 护士不解:“你怎么知道?” 同事就把本就没关紧的门缝轻轻推开一点,示意她听。 里面医生接连不断的声音更清晰地传递出来,听不清大概内容,但语调痛心疾首,带着老年人“很铁不成钢,怒病不吃药”的特有调调。 她了然地正要离开,就看到书桌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发丝有些凌乱地落在额角,但掩不住那张俊秀得令人神往的面容。 从始至终,男人都端着那张温柔斯文的脸,怔怔的,一言不发。 从那句怀孕开始,宋知白就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更不知道要说什么。 医生:“现在年轻人就是瞎胡闹,有了孩子居然还不知道?哪怕正是稳的时候,也不至于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宋知白:“…” 医生:“这都三个多月,马上再都要显怀了,记住不能剧烈运动,心情也要保持平和,看看那酶含量飙得,也是孩子顽强才没出事,家里人也是的,不知道爱惜不知道护着,最近摄入的营养含量太单一,不利于养胎。” 宋知白:“……” 医生:“都是常识了,怀了孕就不要用营养液糊弄,少吃高糖高油的东西,患者本身新陈代谢速度比常人快,能量消耗周期也短,要多补充些蛋白质才行。” 宋知白:“………” 医生皱眉,“患者朋友,你发什么呆啊,这都是医嘱你听到没有?” 面前披着白大褂的老人家嘴巴一张一合,但这时候,宋知白的感觉用不停地被雷劈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他被灌了一耳朵的养胎、孩子,好半晌才捂了捂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怀…怀孕?三个多月?” 一通对牛弹琴,气得医生直翻白眼,他唰唰唰地把检查单签了递过来,“具体的还要进一步诊断,先来一套常规检查,出门右转让护士带你到孕产科,过几天没事就能出院了。” 于是,宋知白接连被雷劈的场所,就从办公室转移到了孕夫检查中心门口。 其实不怪乎他这样震惊。 宋家多往前两代都是在地里爬,由于并非天生贵族,缺乏豪门世家里历史积攒的底蕴,也就更喜欢从一些规矩和细节方面找补,四处拼凑着复制和模仿,有些地方甚至到故步自封到了封建糟粕的地步。 宋知白从前二十年都生活在宋家,受到的管教近乎严苛刻薄,在某些方面少有涉猎。 正如他因为所谓只有莽夫才会血液污秽自 己的长袍、宋家子弟少见血腥之类的家训被禁止触碰过枪支一样,宋知白虽然知道帝国男子孕育率并不算低,但此前从没真正地接触过。 也就真的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宋知白坐在长凳上,看着检查中心门上的灯光暗下又亮起,缓过劲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情绪里面最多的无疑是愧疚和无措。 初见的意外后,宋知白在医院里耽搁了两个月的时间,后来没多久就捡到连祁,算上同住的这些日子,最多也不会超过四个月。 …那应该是他的孩子。 所以,连祁那样的骄傲的人,要怎么自处? 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他?又要怎么处理那个意外造就的无辜小生命? 宋知白自认理性,这些年也一直恪守本位,犹如始终把方向不曾偏离轨道的车,他没想过一次神志不清的脱轨会导致这么多后续事件,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面临这样的困境。 在某一个瞬间,他甚至期盼这是误诊,连祁只是单纯地生病了。 然后因为这个念头更加唾弃自己,他当初再神志不清,也到底做了不该做的事,这本身就是应该承担的结果。 宋知白被混乱不堪的思绪裹挟着,周边人微笑的惊喜的面孔忽远忽近。 到了孕产科,才发现原来那么多人的肚子里都孕育着胎儿,站在这里的夫夫们无一不期待孩子的到来,他面无喜色地站在其中就像个异类。 或许是太异类了,不远处同样等待着检查结果的男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担心,兄弟,怀孕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宋知白他没有心思社交,牵强地扯了扯唇角,“谢谢。” 男人坐在旁边:“我对象也进去了,你家孩子是要生了吗?” 宋知白摇头,想起事来还有些恍惚,“三个月,还不知道会怎样。” 男人很热情,是个遇到喜事很乐于分享的快乐的父亲,“我家也是三个月,你们第几次检查了?小孩长得怎么样?” 宋知白一顿:“这个要检查很多次吗?” 男人对这个回应很不满意:“你这也太不称职了,男人怀孕多不舒服啊,怎么能让自己的老婆一个人过来医院。” 几句话的功夫,忽地,他像是只发现了主人的小狗一样噌地站起来,招呼一声就朝着从检查室门口走去,“老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宋知白抬眼,看到那对夫夫相拥。 和自己搭话的男人手牢牢地护着爱人的后腰,而他的爱人虽还没有显怀,脸色却难看极了,是一种大病初愈虚弱至极的苍白。 他眼皮一跳,眼前衰弱的男人和病床上被各种仪器包围的人陡然重合。 鬼使神差的,宋知白没有移开视线。 那对夫夫一边翻看着文件和资料,一边顺着走廊慢慢地走。 同时小声交谈着,笑意不住地染上眼角眉梢,“宝宝的眼睛像我。” “乱说,明明像我。” “厚脸皮像你。” … 他们说的是胎儿的模拟照,提供的检查结果里有,会按照两位生父的基因和骨骼的走向大致生成五官轮廓。 连祁还没有醒来,检查过后被推进病房,宋知白从医生的手里也拿到了一张。 但宋知白没有打开它。 他在连祁的床边静静地坐着,一夜未眠。 —— 明月科技作为帝星三大科技巨头之一,有着最为先进高耸的工作楼和最严格的安保。 临近下班时间,不断有工作人员走出闪烁着电光的机械大门,当一群西装革履的设计师簇拥着沈宁出现时,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少年人从旁边走出,拦在他们身前。 见少年神情执拗,毫不相让,一个设计师在沈宁面前挡了一把,笑道:“宋少,您还是回去吧,别为难我们了。” 宋青平摇头,目光盯着后面的男人,“我想和你们谈一谈合作。” 知道沈宁和明月科技有合作之后,这已经是三天里他来明月科技的第五次,却是第一次见到想要见的设计师团队和沈宁。 前面四次都是预约,而前台似乎得了消息,怎么问都是说没有日程,宋青平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试图用利益打动对方,“我和明月科技有长期合作基础,相信和你们也会有双方都满意的方案,为什么新城区的项目不能同入?分成好谈的。” 那个设计师摇头,看宋青平的眼神像看不懂事的熊孩子,“不是分成的事儿。” 宋青平寸步不让,“那是为什么?” 站在后面一个设计师忍不住指着不远处横跨南北的一道吊桥,扬声打断,“宋家的,你看到那道桥没?” 他也是富家出身,没那么多忌讳,直言道:“那个桥是以前你们宋氏做的,如果今儿站在这的是那位管事人,我们或许还是会同意聊聊。” 这话一出,好几个设计师忍不住点头赞同。 宋青平能感觉到最近部门里出的图不够好,员工们不如以前积极,也隐隐察觉到自己和宋知白在职场上的差距,但他绝不能忍受有人这样大赖赖地当众说,他不如宋知白。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发青,怨毒地盯着出声的人。 而沈宁却走出来偏了偏身,将那人挡住了,“不好意思,底下员工说话不含蓄。” 宋青平再是牙都要咬碎了。 他再维持不了什么体面,握着拳,“为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们就不能等等我吗?没有哪个稿子一笔就能画出来吧。” 被质问,沈宁也不生气,“你说你努力,努力得是哪个方面?刘云天的床上?” 他神情讥讽,别说是宋青平,连在场各位设计师都被吓了一跳,私底下确实都知道沈宁性情古怪,但一到外面就披上一层好脾气的人皮,什么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呛人。 不过他们心里也清楚,像宋青平这样的,只要不满足要求,就是结下冤 仇。 那满足是绝不可能满足的,粉饰的太平也已经被打破,还有什么必要继续虚与委蛇。 跟着沈宁的话头,设计师们七嘴八舌,“我们也不想知道你用了什么神通让和明月的合同续签,但那是你的本事,碰不到我们这儿来。” “不想做的事,就是皇帝陛下让上将拿枪压着我们都没用,更别你空凭一张嘴,怎么还怪我们不识抬举。” “是啊,沈少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 息事宁人的劝阻全部没有被听进宋青平的耳朵。 他惊恐地看着沈宁,不知道对方是从何得知自己和和刘云天之间的关系。 而沈宁冷冷地看着他,不再温和的眼眸吓得他浑身发颤,仿佛自以为望着一潭清水,结果直视深渊。 但宋青平依旧愤怒。 愤怒烧干了他的理智,遏制了他退缩的本能。 宋青平:“可你们的备选合作名单里连北斗工作室都有,凭什么?它哪里比得上宋氏?” 听到宋知白工作室的“北斗”二字,沈宁嘴唇抿起,浮在脸上的情绪终于刻进眼眸。 是私下连提都不敢提一嘴的人,围在一边的设计师们也不由静默下来,腹诽宋家这位实在太会掐心尖。 而宋青平注意到这一点,更是不甘。 是了,这就是他私下找到北斗工作室希望合作的原因。 沈宁并不想为宋知白招惹麻烦,也怕留下来会忍不住掐死宋青平给自己惹来祸端,他忍了又忍,说:“我只看作品,你不配和他比。滚开。” 宋青平张嘴还想要说什么,被那冷冰冰的一眼定住。 他腿软地让到一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沈宁及其团队离开。 可沈宁不和他合作,想合作的人也没有了,说不定已经被弄死了。 恨恨地这样想着,宋青平随手打开星脑,再度点进署名“北斗”的朋友圈。 最新的是一个样式复杂的机甲,其下是游戏人物,有房屋,有公园,看着一幅幅笔锋细致思路新颖的例图,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甚至因为知道对方即将不在这个世上,感觉既刺激又安心。 宋青平讨厌没有什么背景还敢于拒绝他的蠢货,更讨厌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对手,尤其这一幅幅画作看着还有些奇异的眼熟。 可能是因为看不顺眼的人永远有着大差不差的气息吧。 但回去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宋青平也没有收到手下的回信,而是等来了暴怒的刘云天。 刘云天身上还带着寒风冰冷的气息,他的手如同铁钳一样紧紧地掐着宋青平的脖子,他的声音类似沸腾烧红的铁,“贱人,你派我的人都出去做了什么?” 宋青平:“我…我…” 他想说他什么都没做,但喉咙被摁得嘎吱作响,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宋青平和刘云天在一起后,除了初见时被对方眼里的暗色吓到过,之后刘云天的所作所为,让他一直都以 为刘云天是个那方面有些狂暴,但平日里好说话好相处脾气温和的人。 他要做合同,刘云天派人帮他谈得他只需要签个名。 他要搬出宋家住,刘云天陪他选房看房吗,犹豫的几个别墅全部买下。 更别提平日里就没缺过的衣服首饰奢侈品了,宋青平几乎要以为刘云天真的爱上他。 像是一场美梦被迫惊醒,他窒息得脸颊迅速涨红,挣扎时指甲都挖得发裂。 宋青平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祈求对方松手。 终于,在他手脚渐渐无力眼前渐渐发黑的边缘,刘云天松手了,接着几乎是泄愤般把他用力地惯在地上。 ap 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毛毯,但宋青平后背还是砸出一声巨大的响,他疼得不住地咳嗽着,看到刘云天走近就一个劲往后退,哑声:“云、云天,你听我解释,我…” 肮脏的脚印落在雪白的毛毯上。 刘云□□着他伸手:“你不该向我解释。” 宋青平艰难地喘息着,来不及动作,衣领就被用力地拽起。 他是被硬生生地拖着上了飞行器,单薄的家居睡衣抵御不了冬风,拖鞋在出门时就滑落了,没有穿袜子的脚尖在冰冷又粗糙的地面上不住地磨着,疼得他想尖叫,锁紧的衣领又令他叫不出声。 宋青平没有见过这么愤怒的刘云天,某个瞬间,他真的觉得刘云天会杀了他。 身体的失温和深入肺腑的恐惧吓得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在飞行器行驶的过程中,他不住地靠过去,仰起满是泪水的小脸试图平息对方的怒气。 甚至被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门前,宋青平还试图往刘云天怀里钻,想要得到安慰。 可一直宠溺他的刘云天毫无动作。 很快的,宋青平也不敢动了。 因为他被拖到一块空旷的平地,平地上放置着一幅幅的白布,底下盖着什么,上面还有很多地方被染得鲜红。 是血。 是尸体。 腥臭的气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宋青平意识到什么,瑟缩着往后退,尖叫出声:“云天,这是、我不知道啊,别、不要问我…” 可退不了。 刘云天抓着他的手腕,把人直直地推过去,“看看你做的好事!“ 宋青平摔坐在一块白布旁边,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就对上一双涣散的、死不瞑目的眼,“啊——” —— 厚重的云层散去,枯枝上挑着一团太阳,是近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日光丝丝缕缕地装了满屋,注意到连祁眼睫微动,属于睡梦的稚软柔和被防备警惕一一替换,宋知白就知道这是要醒了。 果不其然,连祁睁开眼,但很快的,就像是闻到什么很讨厌的东西一样皱起眉来。 宋知白想了一晚上,没有想出什么理想的应对方案,也没想到连祁一醒过来,就身体力行地要求出院。 眼看着那手爪子摸索着 就要扒掉扎在臂上的营养管,他连忙过去摁住,智脑声滴滴滴地响,“别动。” 连祁:“我没事。” 他鼻子动了动,眉头蹙得更深,“真他丫的难闻,赶紧走。” 宋知白连忙去压被角:“不行,你还得再住几天,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问题。” 连祁手脚无力的毛病还没好,宋知白不敢碰插着管子的四肢,更不敢碰腹部,手忙脚乱地对着被角一顿压,居然还真把起身到一半的人给压着躺回去。 就是起身起得有点艰难。 感觉到小哑巴的呼吸落到自己脖颈边软软的一片,连祁不自在地把人推开,“行了,不用再检查了,我的身体我知道。” 宋知白:“。” 不,你还真的不一定知道。 宋知白心虚地垂下头,很执着:“不能走,医生说要住院的。” 感觉连祁还要挣扎,他果断表示:“钥匙不给你,有本事回去把门给拆了。” 连祁也不是好赖不分的人,觉察到宋知白不同寻常的坚持,又想起昨个遇到危险时宋知白是犹豫一下都没有就要往上冲的架势,猜想是昨天晕倒把人给吓着了。 到底烦躁地叹了口气,打商量,“那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宋知白拍板:“反正现在不行。” 连祁住院时宋知白也没闲着,他找护士把孕夫需要打的营养成分全给连祁打上了,还谨遵医生的嘱托,抄了整整三四页的养生菜谱,不止是孕夫补充养分的,还有回血的,养精神的,回去给连祁做了满满一锅。 有些事情在没有发觉的时候,处处都是隐晦的提醒,可只有真真正正地放在眼前了,才会向着答案靠拢,变得清晰起来。 知道连祁怀孕后,一些原本觉得寻常的症状就变得越发突兀。 比如越发大的胃口。 再比如点餐时一系列的酸甜辣口食物。 吃完一锅子食物,连祁还点餐要吃饭后甜点。 宋知白先是就近去了医院对面的糕点店,他捉摸着连祁的口味买了些酸口的食物。 连祁尝了一口,“不好吃,不够酸。” 宋知白跟着尝了一口,酸得他险些当场唱段rap,剥掉哑巴的假壳。 只好跑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专门到常吃的那家咖啡厅买回来糕点,还附带了两瓶服务员小姐姐给的柠檬片和辣椒酱。 连祁终于觉得好吃了。 还把随送的东西全部浇上去,可吃到一半,突然扶着旁边的垃圾桶呕出来。 宋知白吓了一跳:“没事吧?” 连祁对宋知白的大惊小怪很是别扭,抽了张纸擦擦嘴,“能有什么事,就是突然觉得这个好恶心。” 老实说,一堆酸不拉几的东西混在一起让他吃他也呕,连祁吃这么久才觉得不对劲已经很奇迹了。 瞥了眼连祁面前的碟子,宋知白串起来连祁这些时候的不对劲,越发感慨自己后知后觉的迟 钝。 怀孕最常见的症状就是喜欢吃酸的和辣的了,更别说连祁两个都喜欢。 宋母怀宋云白的时候,宋知白正八岁,孕妇娇气挑剔,当时家政来一个换一个,电子保姆也不得宋母心意,为此,他还专门照顾过宋母一段时间,研究了不少酸口辣口的食物,就算别人分不清,他也该对这些反应很熟识才对。 好在有过经验,宋知白对于如何照顾孕夫还算擅长。 倒了杯水放在连祁手边,又拧干毛巾替连祁擦了擦脸,确定连祁不再难受了,他才看着星脑上敲打删减了一晚上的半成品,继续头疼。 按照宋知白最开始的打算,他在连祁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全盘托出胎儿的事。 可各种突发事件打岔,以及本就不算果断的行为作风,愣是没说出口。 于是问题重新摆在面前,再要什么时候和连祁说? 该在什么情况下说? 到底怎么说? 宋知白犹豫万分,他做事讲究十拿九稳,可对注定拿不稳的事为难到拖沓的程度,但合适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是连祁住院的第二天下午,他们一起去医院疗养区公园散步的时候。 经过观察,宋知白发现连祁这个人是真的非常非常讨厌医院,讨厌到如果有选择,他宁可一直住在外面树上,也不想躺在病房床上的程度。 不过宋知白哪敢让他碰树,只得时不时就陪他出来散步。 疗养区里有很多住院部出来遛弯的病人,因为这边公园距离孕产科近,其中不乏扶着肚子的男人女人们。 宋知白和连祁散步时就遇到了一位孕夫。 算是小小的突发状况,男人肚大如盆地在前面走着,原本还很正常,突然就倒在地上哀声叫疼,吓得他丈夫直哭。 一时之间,公园那一片只听得到孕夫的痛呼和他丈夫的哭喊声,引着许多人去帮忙。 宋知白和连祁也是准备帮忙的,但他们距离稍远,还没过去,护士就风风火火地推着担架车过来,把人往上一架,又风风火火地推走。 连祁问:“他怎么了?” 宋知白回答:“应该是要生了。” 连祁牙疼似的啧了一声,“还以为是发什么病,叫的那样惨,听着好疼。” 眼看着担架车越行越远,还有那个男人丈夫跟在后面奔跑的背影,宋知白望着连祁锋利的下颌线,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契机。 他摸上星脑,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假如啊。” 连祁脚步一顿:“什么?” 宋知白的口吻,在连祁听来很熟悉,每当副官他们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会这样问,试图让他设身处地地给予解决方案。 一起打过战的都是战友,连祁心想,宋知白勉强算他的下属,也理应享受这种优待。 然后,就听到下属那哪怕用机械音也掩饰不了紧张的一句:“我是说假如啊,你怀孕了…” 连祁 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你怀孕了?” 宋知白:“?” 比起拖累连祁怀孕,他确实情愿自己怀。 但连祁是怎么联想到他身上的,宋知白看了一眼文档,自己也没有打错字啊。 不过很快的,他觉得这样试探一下连祁的态度也很好,随机应变吧…反正自己身上假的东西这样多,也不差这一个。 宋知白想到这里,自嘲一笑,没有否认。 再然后,连祁声音就变得阴戾起来,“怀多久了?” 宋知白:“…” 连祁咬牙切齿:“那个男人是谁?” 宋知白:“……” 连祁:“他抛弃了你?” 宋知白:“……” 连祁一脚踹断了旁边的石柱,“要我帮你找到他吗?阉了他?” 宋知白:“………” 等等。 这对话方式莫名地熟悉。 宋知白已经被连祁逼着靠在一个小角落,盯着连祁的脚和肚子看了两眼,确定没事才苦中作乐地想,连祁居然还有做医生的潜质,以后老了肯定也是凶巴巴教训人的小老头。 赶紧把人挡住了,主要连祁语调越说越凶残,越说宋知白眼皮跳得越厉害。 他叹了口气,索性把一切都揽下来,“是一场意外,已经三个多月了,我才发现他的存在,他的两个父亲之间…谁都不想的,也并不是爱人关系。” 连祁的眼底浸了冰渣。 一个被玩弄身心后抛弃,孤身一人才发现自己居然怀了坏男人孩子的可怜虫。 这种角色对他而言都不算陌生,连祁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居住在一个流浪星球,那里强者为尊,土匪作乱,没有秩序也没有律法,漂亮而无法保护自己的男人和女人就会沦落为别人的附庸,靠出卖身体和灵魂存活。 隔着一个个肚皮,连祁见过很多类似故事的结局,有没有出生就被抛弃的死孩子,有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的小乞丐,还有重复他们父辈母辈悲惨一生的倒霉蛋。 废墟里绝望的场景给他留下来的印象很深,哪怕后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帝星种种肮脏事,在连祁看来也不过是那些以感情或金钱为交易的变种。 所以宋知白是一个那样的可怜虫吗? 也是,他居住在落寞破败的街道,口不能言手不能提,家里人都那样欺凌他,还有谁能庇护他呢? 连祁很久没有这样愤怒过了,纯粹的愤怒,他面无表情地想伸手拿自己的枪,但碰到腰上一截柔软的布料时才反应过来,这里现在没有枪,没有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连那个该死的男人都不在。 只有惶惶不安的一个哑巴。 他努力想表现得温和,但声线里冷冽的杀意怎么也藏不住,“那,这个孩子,你想生下来吗?” 宋知白:“我在问你。” 连祁脸色越发难看,宋知白深呼一口气,又问了一遍:“所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连祁看着宋知白,“不会是我。” 宋知白:“如果…” 连祁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眸色隐隐透着点嗜血、残忍的疯狂,“如果是我,我会先毙了那个败类男的。” 败类男的本男的并不意外,“然后?” 连祁比了个枪支的手势,随手往自己腹部一指,“然后给这里,嘭,也来上一枪。” 宋知白:“。” 宋知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影摇摇欲坠,比穿着病服的连祁看上去还像个病人。 在前一秒,他的指尖还在那段编辑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文字上停了又停,想要播放出来说明真相。 后一秒,那段精心琢磨过的文字被全部删除。 他知道连祁不会留下胎儿,也支持这个决定,但这么极端还是出乎预料。 宋知白宁可自己挨那一枪,他颤抖着手,心想,没关系,要拿掉孩子,还是会有更和缓一点的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