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渊对外宣称说法,此次进京并非争夺江山,而是匡扶社稷重整乾坤。自己非但不是乱臣贼子,反倒是大隋第一号忠臣!虽然大军打入长安,可是绝不会争夺帝位,反倒是让杨侑来做皇帝。
这话不是对着杨侑一个人说的,乃是对着晋阳千军万马,京兆数万鹰扬,乃至还有那几十万追随李家兵马回转家园的百姓也都听得清楚。于本地军民而言,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消息。要知历来改朝换代,都伴随着裂土分茅,不管是酬庸功臣,还是犒赏部下,都需要大趣÷阁金银财帛。这些钱财的来源并不限于朝廷府库,民间商贾乃至普通百姓都在搜刮之列。
哪怕如今李家天下未定,还没到那个地步。可是只要李渊称帝,总得给手下一些甜头。长安城中的房产田宅,百姓家中财货都可能被作为赏功之用分发将士。偏偏百姓之前被强行驱逐,全赖李渊给米粮才得苟全性命,几十万人都欠了李渊救命之恩。就算他真这么做,大家也不敢多说半句,还得称赞陛下处事公。
如今李渊既没有这份篡逆心思,大家就多半能保住家财,自然是皆大欢喜。至于那些军将兵卒,也没什么不满。李渊乃是天下有名的厚道人,对待百姓乃至杨侑都这么宽和,又怎会辜负了为自己卖命的军将?
锦衣家将看守着库房,未曾让先入城的兵卒擅动一草一木,可没说把里面的钱粮分发百姓,更不可能归还杨侑这个娃娃。不问可知,那些财帛便是为三军准备的犒赏。
固然大业天子移居江都之后从长安运走了大量财帛,可这里毕竟是大隋国都所在,数十年积蓄岂容小觑?就算不动民间一草一木,官方所积存的财货也足够让所有兵将满意。是以众人都保持着最大耐心,没人惹是生非,全等着国公安定下来论功行赏,大家都发一趣÷阁大财。
李渊仁厚,陛下自然也不能太过苛刻。否则哪怕李公仁厚不发怨言,那些军将手里的刀剑可不一定好说话。是以当杨侑被长身大面的武士一路从车上架入含元殿之后,以皇帝身份发布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安顿晋阳大小军将,城中文武官员乃至皇族贵胄府邸任入城军将自选,任何人不得阻拦。唐国公李渊为大隋股肱之臣,一切大小朝政皆赖李公权衡,是以居住之地不宜远离皇宫,特将距离皇宫仅一条天街之隔的“永兴坊”赐给李公居住。
这道圣旨从誊写到用印不过半个时辰,其速度之迅捷为国朝少有,且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乾纲独断,未曾受半点外力干扰。由此可见唐国公对大隋忠心耿耿,绝无挟天子令诸侯,以天子为傀儡之意。也可见卫玄无能、阴世师误国,若是他们早些放手,把朝政都交陛下处断,天下何至于如此?
当然这道圣旨这是开始不是结束,后续还有大把关乎名爵、封赏以及讨伐的圣旨要颁布。等到这些圣旨颁行完毕,这位堪比尧舜的圣君就要不胜烦具积劳成疾,乃至不能操持国政,只能靠唐国公支撑江山。这便是皇帝的宿命,朝中文武满城军将都看得明白。
李渊虽然出身将门,在人前也保持着北地军功世家的武夫做派,实际内心仰慕江南风物,饮食用度都极为考究。晋阳府邸也要布置成江南风光,天子仓促封赏的永兴坊自不能让其满意。不过作为大隋忠臣,对于陛下的安排只能服从,好在手下有裴寂、温大雅等有能文臣辅佐,更有大批豪杰甘为驱驰。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的居处布置妥当,至不济还可以从皇宫搬运器皿,不会让朝廷重臣受了委屈。
等了这许多年,多等一两日自然不在话下。乃至为了大隋天下,李渊可以继续等下去,再多等几年也没关系。是以当李渊走进这陌生府邸的书房,望着四周陈设,脸上并未露出不满之色,反倒是有些唏嘘:“当日自长安入晋阳,本以为此生再也回不得京城。没想到老天垂怜,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长安风物。只可惜昔日老友故交大多不在人世,想要把酒言欢,都找不到几个人知己。”
裴寂在李渊之后进来,回手带上房门,对李渊道:“这处宅邸乃是杨秀的别业,不足以配主公身份,在此喝酒没什么意思。他日于宫中摆宴,宴请四海豪杰满朝文武,那才是大丈夫所为。”
“玄公此言差矣!我等乃是臣子,岂能在宫中设宴?那不是僭越?你就不怕惹怒天子,招来杀身大祸?”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便是一阵大笑。
作为李渊的第一心腹,裴寂自然知道自家主公心里作何想法,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晋阳起兵乃是孤注一掷,押上的是李家举族身家性命。万一失败,其他人或可逃生,作为罪魁祸首的李渊肯定难逃一死。
偏偏自起兵之后便不顺遂,几次险些败北乃至全军覆没,胜负生死往往都在一线之间。李渊表面看上去胸有成竹不当回事,实则心怀忐忑,乃至夜不能寐。若非他素有“钝重”之名,定力远超常人,只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蠢事。
如今大局已定,自然要说笑一番派遣心情,否则岂不是要活活闷煞?李渊在外人面前或许还要装出一副忠臣模样,对着自己的谋主,自然不必再装模作样。两人对面落座,裴寂道:“这黄口孺子倒也乖觉,知道把永兴坊交给主公。若是他敢把宅邸封到别处,我们便住进大兴宫里去,帮他保护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