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唾手可得的一切似乎对甄尧来得太容易了些,数年前一场昏礼,让甄氏一举成为天下举足轻重的豪门,在过去这是不可想象的。中山无极甄氏?那在先帝时期也不过是地处偏远的小士族罢了,因为他们的先祖走错一步路。
甄氏的先祖是西汉哀帝时丞相孔光的女婿,官拜光禄勋,到王莽当国,位居太保,始建国后拜为大司马。那是甄氏最荣耀的时刻,但在那之后,甄氏便自朝堂中流砥柱逐渐退还为中山国的小士族,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甄俨与甄尧的父亲甄逸时,以上蔡县令致仕。甄俨也不过被征为孝廉,做过一段时间大将军何进的门下掾,后任曲梁长。
当然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过去甄氏还确实看不上燕北这个发迹的叛军头子。其实那时候倒也不是单纯地说看不上或者说是鄙视,而是因为甄俨与燕北根本不是一路人,在甄俨的想法中这段交集并非必要。
毕竟天下那时还未大乱,朝堂秩序仍在,甄氏到底是中山豪族,不必费太多力气便能拥有诸如几个县长令,七八个郡吏这样的影响力,他们的一切行事都在规则之内,并能够善用规则为自己取利。而燕北呢?那是不在这套规则之内的匪徒,他随时可能带着他的兵马砸破固有规则,破家杀人。这就决定了在这段关系中,甄氏是更危险的那一个。
如果没有后来的黑山混乱,甄姜不论如何都不会嫁给燕北。甄俨在世是甄氏尚未落魄到需要联姻才能更进一步,何况即便要联姻,那也应是袁氏、杨氏那样的三公九卿,犯得上和叛贼头子联姻吗?
可世事从来没有如果,黑山之乱害死甄俨,也让他在死前知晓天下将朝着无人能够预知的方向坠落。手握刀柄远比看不见的权柄更能保命……燕北做了甄俨的程婴,甚至比甄俨想象中更决绝,举世不过燕东这一个弟弟的燕北,用一场昏礼把整个甄氏变成他的亲人。
现在燕北和皇帝、朝廷正式决裂,身处两边的领头人心中都必然不会好受,但这并不妨碍甄尧心里好受。他甚至高兴地不知道该与谁分享!
这种胸膛藏着巨大喜悦却没有任何可供宣泄渠道的压抑让他近乎疯狂,在伏完造访御史台之前甄尧整整两天两夜都没能合眼,生怕睡着了发现这只是个梦。缺乏睡眠与饮酒让他的头脑不够清楚,行事也百无禁忌。当耿纪的仆人提着主人的首级进来时一生从未杀过人的甄尧抱着耿纪的脑袋亲热地端详了很久,整整一刻时间都对着死人头絮絮叨叨说着心里想说的话。
耿纪的死,对甄尧来说是充满象征意义的讯号——如同当年讨董鏖战中见惯生死的燕北骤然闯入尘封已久的洛阳武库得到王莽首级时的反应一样。
当人们遇到巨大而难以置信的欣喜时,往往不敢将唾手可得的一切归结于自身,就连一贯不信神明的燕北都无法克制地将王莽首级视为冥冥之中苍天在提醒他知晓何为敬畏般,一贯自知才学只是中人之资的甄尧更是如此,他将耿纪的头颅视为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告诉他,皇帝不得人心!
告诉他,甄氏要做外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