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摇头,突然嗤笑,挑着眉毛对郭嘉道:“若燕某派人像董仲颖般毒死小皇帝,那不是在侮辱皇帝,却是在侮辱燕某自己。那不是皇帝应得的下场,更非燕某应做。”
太阳出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燕北裹着罩袍换了相对舒服的坐姿,对郭嘉问道:“奉孝读律,燕某近日也在读律,世间犯法之人万千,但终归不过两种,一是不知律法而犯,一是知法犯法。而知法犯法中又分两种,明知犯法,却心存侥幸而作奸犯科,期望自己最终不会被绳之以法;而第二种则知道律法,也知道违背律法的后果,但决然犯法亦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燕某有时会这样。”
“大王会违背律法?”郭嘉学着燕北先前的模样挑着眉毛笑了,“现在轮到大王决定哪些是律法,哪些不是了。”
“你说得对,正因如此……你愿意在一个以毒杀皇帝得到权位为律法的国家?”燕北的笑渐渐隐去,就像郭嘉说的,当他成为制定律法的人,当他掌握世间全部权力,他过往的行事准则都将在他的国家脉络中渐显踪迹,即使在他如日中天时并没有这种迹象,但在今后逐渐衰落,也会无所忌讳地出现。“但燕某要说的不是律法,是对皇帝的尊重。”
这很有趣,燕北由始至终并不尊敬汉室,但却对他亲自接来邺都的皇帝予以尊重。
只是这尊重里究竟有几分是对皇权的敬畏,几分是对孤儿寡母的可怜……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燕某出身低微,不知你、不知皇帝应当将什么当作尊严,什么当作尊重,只说燕某。”
说到这,燕北突然笑了。在过去他是世间身份最卑贱之人,而皇帝是时间最高贵之人,但此时此刻他却隐隐觉得人世间地位决然相反的两种身份竟在这光怪陆离的乱世中有着惊人的相似。
“燕某以为,于人最大的尊重,不论生死,是选择。世间处处是枷锁,不曾有过真的自由,但人们应当可以选择。”燕北摊开两手,双掌朝上道:“一切后果都让人知晓,人们并不能自由决定自己究竟能活多久,但至少,活着的时候他能够选择怎么活,而最大的尊重无异于当死之将至,他也能选择怎么死……传书北方州郡,召集天下医匠,为陛下治病。至少现在他还是燕某的皇帝,为人臣子,若连皇帝生些小病都治不好,还谈什么平定天下!”
燕北说了一席话,哪怕郭嘉极为聪慧,却也还是没弄明白燕北想说的是什么,不过他透着燕北的意思好像还真听懂一点意思,闹半天他刚才没猜错。燕北的意思不就是,等着老天爷把皇位丢到他面前么?
你看这又是让皇帝选择怎么活,又是让皇帝选择怎么死的,这难道不是膨胀至极后,希望皇帝自己弄出个禅让或是自感失德下诏退位?
这和禅让有区别吗?
燕北抬眼发现郭嘉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怪异,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知道皇帝在邺都忙着筹备兵马想着发动‘叛乱’,哪里有皇帝对臣子发动叛乱的道理。派寺众郎告诉皇帝,安安心心把病治好,然后在准备抵御叛乱吧。就说燕仲卿豢养死士私藏弓弩,准备在讨灭曹袁后,对汉室,叛乱!”
“叛,叛乱?”
“对,叛乱。这样一来,将来的史书上,不会记载一个自小受人左右沦为傀儡的皇帝,倘他选择生,那是大势所趋的无可奈何;若他选择死,燕某会与他战至最后一刻。待讨平曹袁诏告天下……燕某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