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是我在创作道路上的一次新的尝试,既是尝试,则难免幼稚,会伴随些谬误。 好在鲁迅先师有言:“惟其幼稚,正好寄希望于这一面。”这是我的自慰,亦是我的自勉。 “怎么样?感觉如何?”江弦抓了两把瓜子,从手里漏给她们。 张洁轻摇着头感叹:“太会写了,我要是有书出版,一定请你来为我作序。” “张老师您见笑了,我写的太世俗。”江弦客套道。 “不是世俗。”张洁摇摇头,“这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正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你的才华值几毛钱?一个好的艺术创作者,不仅得会创作,更要懂得如何推销自己。 像是常被拿来作对比的毕加索与梵高,活生生的典范。 更经典的是大文豪毛姆,代表作《月亮和六便士》。 毛姆的销量不佳,于是他刊登一则征婚广告:本人喜欢音乐和运动,是个年轻而有教养的百万富翁,希望能和毛姆中的女主角完全一样的女性共结伉俪。 你就说妹子们看见了得有多兴奋吧。 借这广告,毛姆从寂寂无名,一夜之间家喻户晓,成为畅销作家。 “安忆同志,吃瓜子。” “谢谢。”王安忆局促的接过瓜子。 和张洁不一样,她对别的部分感触不大,那都是些写《芙蓉镇》的心路分享:动机、历程、读者反馈最让她感动的还是第一眼看到的那一番话。 王安忆此前只写过几篇散文,几部儿童文学,江弦分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能生出这样的感悟,这让她羡慕不已。 当然了,妹子不可能想到,这段话其实来自于一篇名为《活着》的。 “我上次去《京城文艺》,听那个新编辑刘恒说,伱和王濛约了一篇新稿子?”张洁嗑着瓜子打听。 江弦斜倚在三屉桌前,点点头。 “是有一篇。” “能聊聊?” “没问题,我刚巧想去找你去说下这篇稿子。” 江弦乐得听些张洁的建议。 他毕竟不是直接誊抄,还是融入了些自己的见解和想法,万一不恰当、不合适,导致在思路上有了纰漏,有人早些给他指出,也能避免在歧路上越错越远。 “安忆同志你也听听,有什么不足的话,还请帮我指出。” 王安忆精神一振。 相较于写作,她对编辑工作更为熟悉,虽然在写作能力上她自愧不如,但若是聊稿子,王安忆自信,还是能给江弦指出一些有价值意见的。 寒风忽忽拍打窗户,江弦简略的讲述了下这个故事的开头。 王安忆听这香艳而大胆的故事,有些心惊肉跳,随后又生出些意见和建议。 “开篇杨天青就这样对王菊豆一见钟情,是不是会太突兀了些。”她指点道。 在她看来,感情这种东西,应该是细水长流,汇水滴成溪流般的细腻、温婉,怎么能是个下作的念头。 “你想想,是不是该做些铺垫比较好?通过几件事情,渐渐打动对方”王安忆以其编辑的口吻,按着自己的想法,给江弦提出一些指点,还融入了一些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构想,那构想让她都想拍案叫绝。 见江弦全神贯注,认真听完,她心里也不免得生出几分得意。 至少在一些认知上,她是强于他的。 “小弟,这篇稿子,你动笔了没有?”张洁开口问道。 “尚未完稿,我刚刚写了个开头。” “来来来,我帮你改改错字。” 这个理由强大到江弦完全没办法拒绝。 他将那一沓薄薄的稿子交给她,张洁捧在手中,全神贯注读了起来。 “我能拜读一下么?”王安忆问。 “无妨,你看便是。” 江弦没怎么介意。 王安忆便从张洁手中,接过她已看完的一页,500字的大稿纸上,工工整整的写满了字。 女人唤做王菊豆,双十的年纪,生着杨树般颀长的身材和一团小蘑菇似的粉脸。她用两条直溜溜的长腿卡着那头活泼的小草驴,稳重地沿着下行的山道移动。 红袄闪耀,像一堆阴雨烧不灭的火,淋了雨的发髻黑油油地放光,又像一大块烧乏了的乌炭 啊? 这样子写! 王安忆感到一种极为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倾轧而住。 她也算见过很多文章,一个漂亮女人的长相,若雅,那文字一定阴柔委婉:身影袅袅,漆黑的额发,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若俗,那就是:大粗辫子、大白屁股。 江弦怎么写? 杨树般颀长、小蘑菇似的粉、阴雨烧不灭的火 还有后面,写王菊豆雨丝后面的脸蛋: 如云如霞的胭脂全坏了,花搭搭的雨迹纵流横淌,像一颗纹络美观的落了秧的熟南瓜 很是巧妙。 再往后看: 她每看他一眼,都让他觉得是在青玉米地里锄草,棒子叶在割他的胸脯子,又痒又痛。他不看她,但知道她脸上的胭脂像血一样。他想拿舌头去舔它们,他想舔它们的时候觉得衣服里爬着一条蛇,围着他的身子绕来绕去,使他刺痒得浑身乱颤 咝! 王安忆的心神极大震撼着,信心也在不断崩坏着。 她是很努力、很上进、很要强的性格。 但此刻却忍不住怀疑。 哪怕她努力一生,真的能写出江弦这样技法的文字么? 再翻了几页。 她脑子轰的一响,登时傻了。 这样棒的打死她也写不出来! 那种情与欲的交织,那种内心深处罪孽的流露,这已经是对人性最深层次的挖掘。 她还在想什么情啊爱的,还给江弦提那些指导意见 一个小学生,竟然去对一个大学生指手画脚,这不是不自量,这根本就是搞笑。 她跟他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 这篇尚未完稿的,王安忆已经没办法看再下去了。 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甚至眼眶泛酸,原因是自己的笨拙,以及江弦的优秀。 完全可以说,江弦的这篇,对她已经造成了一种伤害。 一种不可挽回的、极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