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心下微沉:倒是和九尾猜测的对上了。明先雪并没有后宫三千,而是一个人默默修行。连宝书也不在,明先雪真正成孤家寡人了。齐厌梳已不是国师了,自然也不在莲华殿居住。他把狐子七带到莲华殿,交接了手续之后,就离开了皇宫,回他的府邸居住。狐子七作为祭侍,倒是留在了莲华殿。掌灯时分,狐子七跟在师哥身后,穿行在莲华殿的神像间,开始了每晚的例行仪式€€€€点亮神像前的莲花灯。随着一盏盏莲花灯的亮起,整个莲华殿被柔和的光线笼罩,神像们的面容在温暖的烛光中庄严神秘。最后一盏莲花灯被点亮后,狐子七灭掉火折子,目光飘向莲华殿大门,但见外头暮色一片沉沉。狐子七好像隐约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接近,却又如同幻觉。师哥见他盯着门口出神,便问:“你在发什么呆?”狐子七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不知圣驾什么时候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师哥蹙眉。狐子七忙道:“我、我是怕自己规矩学不好,在圣驾面前失仪……”师哥闻言倒是笑了笑,说道:“圣上励精图治,常常在书房议政到深夜,有时候午夜也未必回来了。几乎是深夜之后,圣上才会回来。天未亮,圣上又上朝去了,你别紧张,大抵是碰不上的。”狐子七愣了愣,却问道:“如果是这样,大约是一直都见不上陛下吗?”师哥答道:“那倒未必,轮到你值夜的时候,自然可能碰见。但你记得规矩,可不能有好奇之心,更别随便直视天颜!”狐子七忙道:“自然是不敢的。”眼看着气氛有些僵硬,狐子七便随口闲话,只说:“圣上真是励精图治,如此勤政,令人钦佩。”提到这位勤政爱民的君主,师哥也是一脸仰慕,又说道:“你是新人,还不知道呢,前几年圣上才叫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近年太子监国,也算为圣上分忧许多。”狐子七听到“太子”二字,心下一阵莫名不乐,问道:“太子……圣上不是没有嫔妃吗,怎么有太子?”“这个你都不知道吗?”师哥眼神古怪地看着狐子七,“太子是从陛下从宗室子弟中选贤选出来的。”“哦……是这样啊。”狐子七不知怎么的,心头又松了松。祭侍的卧房隐匿于神堂深邃的后侧小屋内。夜幕降临,狐子七静静地躺在狭窄的小床上,温暖的被子紧紧包裹着他,然而他的双眼却凝视着床顶,毫无睡意。他从来都是好眠的,一沾枕头就是睡着了,今日却不知怎么了,时时未能入睡。他的心,他的魂,如门外两盏莲灯,就算叫风吹得摇曳不定,也固执地坚守着,如同在等待着什么一样。他的耳朵灵敏,听得更漏一滴,又一滴的,单调规律。还有风声,卷动着门帘,像一首歌。他闭了闭眼睛,不知是今夜第几次强迫自己入梦。然而,每当他即将陷入沉睡时,总会被某种莫名的期待所唤醒。忽而,自有一阵脚步声隔门掠过,掠过寂静的佛堂,迈向古老的木梯,往楼顶拾级而上。狐子七抿了抿唇。他认得这脚步声。晚风一样的轻柔,磐石一样的坚定。是他。肯定是他。只能是他啊。狐子七竖起耳朵,像是躲在草丛里的狐狸,聆听野狼走过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能感受到每一步所带来的震动,这种震动透过门扉、穿过佛堂,在他的心头敲打着鼓点。他的心跳得极为急切又用力,每一次心跳都重重地敲击着他的胸膛,仿佛要从里面挣脱出来。这世间,怎么能有这么一个人……叫他这千年狐狸,思念,喜欢,害怕,恐惧,期待,抗拒……集于一身?第46章 重逢很快,这令他紧张、期待而又不安的心跳顺着木梯循循远去。狐子七闭上眼睛,却仿佛能看见那道雪白的身影在莲灯的映照下一步步地走上塔顶。€€€€啊,不……狐子七猛地睁开眼,想道:不知他还如从前一样喜欢穿白衣吗?狐子七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得太远。他平躺在床上,把被子拉高到脖子上,缩着脖子想着这一切,才闭着眼睛在缭乱纷繁的思绪中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狐子七从床上起来,和师兄同僚一起洒扫神堂,料理供桌。狐子七举目望向外头,小心问道:“圣上已经出门了,是吗?”“自然,圣上勤勉,天不亮就上朝了。”师哥回答道。狐子七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既有一丝失落,又感一丝庆幸。莫名其妙的,又理所当然的。狐子七打了清水放到神龛前,看着荡漾的水面,忽而想起昨晚的疑问。他转头又问师哥:“陛下平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师哥听得这话莫名,只道:“天子自然是着玄色。”“玄色?”狐子七一怔,“竟然是黑色啊……”狐子七印象中,只在婚礼大典上见过明先雪穿玄色。师哥怪道:“天子穿玄色有什么好奇怪的?”狐子七敛定心神:“我、我在乡下看戏,皇帝都是穿黄的呀!”师哥听后,不禁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狐子七的肩膀,说道:“有道是:‘天玄地黄’,都是有的。”狐子七听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之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听了师哥的解释,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可见师哥博学多才,令人敬佩!跟师哥学习,真是一辈子也学不完啊!”师哥冷不防又被拍了马屁,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哪里。”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狐子七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喜欢拍拍马屁,让对方高兴高兴。看着师哥被自己奉承得十分受用又不好意思的样子,狐子七便想起了当初的宝书哥哥。这叫狐子七越发感慨不已。狐子七干活上手快,做事不拖沓,聪明灵巧,嘴巴又甜,而且还懂得适时示弱,自然十分得师哥照顾。故而,头几天,师哥都没叫狐子七值夜。直到这天,师哥才把狐子七叫到面前来,吩咐道:“你来了也有十天了,规矩也学得不错,今晚轮到你值夜了。”听到要值夜,狐子七一顿,莫名想到:那岂不是就要碰到明先雪了?师哥见狐子七发愣,只当他不理解,便详细解释起来:“值夜主要是守着神堂,看着灯火。你得保持清醒,严防任何不敬或意外之事。神堂里的灯火不能熄灭,你要时刻注意灯油是否充足,火蜡是否稳固。若灯火有任何闪失,都是对神明的大不敬,明白了吗?”狐子七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急忙点头,回应道:“师哥,我懂了。我一定会小心守护,绝不让灯火熄灭。”“还有,”师哥又道,“灯油火蜡都是易燃之物,此处又多是木头,一旦疏忽,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你可不许打瞌睡,每隔一会儿就得看看可有灯火过旺、灯油泄漏或是火蜡倾倒状况,以防失火。”“是的,我明白了。”狐子七一脸乖巧地应答。师哥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每次圣上回殿,都会经过神堂门外。若他不进来拜神,你也不必出门恭迎。圣上不会怪罪的。”狐子七点头答应着,心里却沉沉的,不知自己到底希不希望明先雪过门不入。夜色渐浓,朦胧的月光轻轻笼罩着茕茕独立的莲华殿。昏沉的佛堂内,一盏盏铜灯依次点燃,形同一朵朵盛开的莲花,静静地漂浮在幽暗的空间中。狐子七盘坐在柔软的蒲团上,抬头仰望,目光穿过袅袅升起的香烟,只见满殿的神佛静静地伫立,沐浴在柔和烛光之中,眉目闪烁光影,栩栩如生。狐子七明明看到是满殿神像,想起的却是明先雪的脸。€€€€是明先雪十八岁的脸。穿着雪白的衣袍,如山间初雪素净无瑕,眉如山眼如水的脸。谁曾想,如今明先雪已近而立,还已弃了白袍,改穿玄色€€€€狐子七努力在心中描绘着明先雪可能的模样,却总也画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狐子七不由得再次埋怨凡人容貌如花,朝朝暮暮各有姿态,叫他的思念都如捕风捉影,不得要领。外头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穿堂风轻轻掠过。狐子七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仿佛一只受惊的狐狸,迅速隐蔽了自己的身影,生怕被过路的狼发现。神堂外的脚步走得平稳,如以往的每一个夜晚。但这晚狐子七不再隔着一堵墙听音,便听得越发清晰,甚至能闻到明先雪衣袍的熏香€€€€雪中春信。那淡雅而绵长的香气,叫狐子七忽然置身于十年前那些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这种亲近感,让狐子七的一颗心随时要化成蝴蝶,扑出胸膛。然而,那道脚步声也只是一如既往地穿堂而过,缓慢地迤逦上阶,如龙蛇蜿蜒过漫漫青山,隆重优雅,威仪万千。狐子七的心空了一块,却也松了一口气。他谨慎地抬头,四处张望,如同从草丛探身而出的小狐狸一般。他环顾四周,很快发现左侧有两盏灯灭了,大约是殿门打开的风给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