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宦官的形容,齐厌梳和狐子七都察觉到有大事发生,眉心微蹙。倒是明先雪神色如常,只是放下手中那本《大悲咒》,问道:“怎么了?”宦官声音颤抖地说:“禀摄政王殿下,大事不好了!皇上他……他在郊外微服纵马时,遭到了暴民的袭击,已经……已经崩天了!”狐子七难以抑制内心的惊愕,讶异地问道:“陛下即便是微服私访,身旁也总有护卫相随,怎会遭遇如此不幸?”“侍卫们在河边扎营,陛下和近卫长展辰单独进密林散步,才遇到暴民的。”宦官顿了顿,又道,“当侍卫们听到密林中传来的骚动并匆忙赶去时,只见陛下和展辰都已没了生机了……”狐子七只感难以置信,目光不觉往明先雪脸上扫视。明先雪低念一声佛号,又道:“那些暴民可在?”宦官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回摄政王殿下,暴民们行凶后便四散而逃,侍卫们当场抓住了几个,但其余的已逃逸无踪。”明先雪满脸慈悲地念了一句佛号:“愿逝者安息,生者警醒。追缉之事,还得仔细再仔细,切记不能伤了无辜之人。”说着,明先雪又令大理寺卿严查此事。皇帝横死之事震动朝野,不少人都怀疑是摄政王故意设计。大理寺卿严查此事,最终得出结论:皇帝的死因确实与摄政王无关,而是的确是暴民所杀。毕竟,路线是皇帝自己选择的,偶遇流民,及至后来场面失控也难以被人为设计出来。这一结论虽然令人震惊,但大理寺卿向来以公正严明、明镜高悬而著称,他的调查结果自然具有极高的可信度。众人听闻连大理寺卿都确认是暴民误杀,而且明先雪仁善之名深入人心,故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相信这一结论。陛下去后,皇位悬空,摄政王也排除了弑君嫌疑。因此,几乎没有悬念地,朝臣们纷纷上奏,请求明先雪登基称帝。明先雪沽名钓誉,戏瘾大发,自然是要按照传统,三辞三让。朝臣第一次请奏时,明先雪说道:“诸公错爱,先雪感激不尽。然皇位乃国家之根本,需德才兼备者居之。朝中有诸多贤能之士,定能寻得更合适之人选。还请诸公三思。”百官第二次请奏时,他又说:“先雪自觉德薄才鲜,虽有心为国为民,恐难以胜任。愿诸位能再三斟酌,另择贤明。”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明先雪终于演够了,才说:“承蒙诸公不弃,孤感激涕零,在此立誓,必将竭尽所能,勤勉治国,不负众望。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朝臣们也松一口气:啊,终于演够了,累死臣了。真怕这个明先雪太装,还得我们摁着黄袍加身呢。齐厌梳也松一口气,心想:啊,差点逼得我要伪造天象了。见明先雪愿意称帝了,众人便是一个个跪地朝拜,山呼万岁。其实明先雪也未必就是演够了,主要是看着时间不多。他时刻记着,得在腊月立后呢。立后的前提,得是他明先雪登基啊。在成婚立后这件事情面前,什么有的没的都可以放一边。明先雪回到灵氛阁,却见狐子七坐在窗前,一身素服,正支颐看着天。明先雪说道:“怎么穿得这样素净?”“这国孝一场又一场的,我自然不敢穿鲜艳衣裳啦。”狐子七懒洋洋地说。明先雪一笑:“待腊月你我成婚之时,你爱穿多鲜艳都可以。”狐子七瞧着此刻明先雪眼睛里溺死人的柔情,心想:莫说穿大红,就明先雪现在这劲儿,我说要穿龙袍,他怕也只会问我尺寸罢。狐子七想到突然就死了的皇帝,心里打鼓,问道:“大行皇帝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明先雪但笑道:“因为报应不爽。”“原来是因为报应不爽啊?”狐子七笑笑,“我还以为是因为惹你不爽呢。”明先雪却只捻了捻念珠,问道:“你很舍不得他死吗?”狐子七骤然有些意外:“舍不得?我和他很熟吗?”明先雪轻呵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愉悦的声音一样,勾了勾嘴角。明先雪又道:“那你我的婚期就此定下来了,小七可没有异议了吧?”狐子七心下骤然一紧。他原本说要皇后之位,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想着明先雪做皇帝是要徐徐图之的,却没想到,明先雪的行动力这么强,实在是出乎狐子七的意料了。看来,明先雪这人看着虽清心寡欲,但只要有了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狐子七察觉自己原已坠入网中,成了他囊中之物。明先雪要登基,这是没有人觉得意外,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事情。然而,当他提出想要立狐子七为皇后时,朝堂上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立一个男子为后,这成何体统!”一位老臣满脸愤慨地站出来反对。“狐子七之前不过是先皇的宠臣,声名狼藉,怎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另一位大臣也紧随其后,表达了强烈的质疑。朝堂上议论纷纷,质疑声此起彼伏。在众臣的眼里,狐子七不仅声名不佳,而且身为男子,实在难以担当起皇后的重任,只怕不但会损害皇室的威严,更会成为天下的笑柄。明先雪看着这些臣子们或疑惑或愤慨或不满的脸,只是淡淡的,心中涌现了烦躁。这烦躁不从这种抗拒中来。毕竟,这些抗拒对他而言不过是烟一样,他随手拨一拨就散了,不足为患。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这种好像全天下都反对他和狐子七的感觉。因为,这天下€€€€或也包括了狐子七本人。虽然群臣反对,但礼部依然把立后大典的一应准备,都流水似的送到莲华殿,供狐子七过目。狐子七却总是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喜欢的挑刺。或是微微皱起了眉头,手指在衣料上轻轻划过,仿佛在寻找着瑕疵:“这料子虽华贵,但质地稍显粗糙,穿在身上恐怕会不适。”或是仔细端详凤冠,然后摇了摇头:“这凤冠有一座塔那么高罢!我这么柔弱的美人,脖子哪能能承受!”或是烛台的纹理不够细腻,或是宫灯的光线不够柔和,又或是香炉的盖子不够严实……一样一样的,礼部侍郎哭丧着脸跟明先雪回禀。明先雪听着,只是转动着手中的红色念珠,又迈步回到灵氛阁。窗外渗进月光,洒在狐子七俏丽的脸上。狐子七美丽依旧,只是失了几分往日常有的明媚。明先雪知道自己是惋惜的。但明先雪又不打算放手。他时常也怨自己贪婪狠心。明先雪在狐子七身边坐下,温柔说道:“你不喜欢礼部的安排吗?”狐子七挑眉,淡淡笑道:“你知道我不喜欢的不是这个。”难得见狐子七开门见山,明先雪眉目却盖上一层阴霾。明先雪指尖掂了掂念珠,说:“你不喜欢什么?”“我不喜欢这个立后大典。”狐子七答得斩钉截铁。这铁钉被他语气斩成两截,一截插上天空月光,无迹无踪,一截如剑插入明先雪胸膛。明先雪感到疼痛。明先雪捏住赤色珊瑚珠,那珠子鲜艳得很,掂在指尖,如指尖沁出了一滴心头血。狐子七抬眸看明先雪,却轻轻伸手,握住明先雪的手,安抚似的拍一拍,柔声说:“先雪……我不喜欢看你为难。你早告诉我,你会这样操之过急,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置身于这样大的压力中,我就不开玩笑说要做皇后了。”明先雪猛然一怔,像是被惊喜砸中,脸上迷蒙蒙的,颇有年未弱冠的人那种青涩懵懂:“什么意思?”狐子七见明先雪这样,便越发放柔声音:“我会同你成婚的,即便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明先雪的胸口剧烈振动,仿佛那里发生了一场惊天的地震。狐子七都听得见他的心跳了,那样急促,那样强烈。狐子七的声音却越发低沉越发轻柔:“我怎么会不喜欢同你一起呢?你大概又误会我了。我说你,你总是多想,总是怀疑我的心,你还不承认呢!”明先雪的确不信,从来不信,却又的确想信,从来想信。这使得向来聪明的他此刻难得的十分糊涂。有时候,一个骗局是否能成功,并不在于骗子有多高明,更在于受害人有多糊涂。狐子七是妖精,看到凡人被迷惑,又如同看到猎物露出咽喉。本性真是难以忍受。狐子七舔了舔牙齿,把明先雪的手握得更紧了:“先雪,你要不要放下疑心,彻底信我一回呢?”说罢,狐子七把脸贴在明先雪的手心,姿态驯服迷人,仿佛已不是山野狐狸,而是乖巧的小犬。第40章 假死秘术“我们不要那些繁文缛节,只要真心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啊。”狐子七说着这话,柔软的嘴唇翕动着,露出尖牙的边缘,让人想到图穷见匕的那个匕。明先雪用手掠他的鬓发,轻声说:“小七这番话实在动人,只不过,我既已为皇,你必为后。”明先雪温柔地吻过狐子七的嘴唇,本是温热的情由,但狐子七却感到一阵被贯穿的撕裂。“不要担心。”明先雪说,“一切都会安排好的,不劳我的小七费一点心。”嗓音低沉,并且和他的动作一样有力。翌晨。朝堂议政,依旧是大片反对明先雪立狐子七为后的声音。明先雪高坐明堂,听着朝臣们的议论,并未表态,只叫卿家们启奏其他大事。齐厌梳缓步出列,恭敬地向明先雪行礼后,缓声奏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近日,我国多地出现旱灾,百姓生活困苦。臣夜观天象,发现此次旱灾与天象异常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