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没有听完她的话，就拔腿朝着里屋跑去。按照聚集区通常的处理法，应该在第一时间把方栩予送进胶囊里。但是戴蒙一定下了命令，不让方栩予进胶囊，而是用其他方式维持他的呼吸和心跳。这样一来，方栩予不会马上死去，只会持续地处于痛苦的状态中，直到全身衰竭。看到方栩予的一瞬间，唐泽的瞳孔一缩，随即充满了恨意。那个生命力曾经充沛到满溢的人，现在竟然如此安静和死气沉沉，听到声音后也没有任何反应。高大强壮的身体，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看不见。唐泽恍惚了几秒，这才如梦初醒地快步上前，去查看他的身体状况。方栩予的眼睛是睁着的，但瞳孔的反射极其微弱。唐泽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稳定，这才松了口气。往好里想，方栩予这种可怕的恢复力，说不定只要护理休养就会无虞。他小心地扯开方栩予防护服的领口，紧贴着身体的人工皮肤露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那层薄薄的布料不知道沾上了什么，现在已经完全濡湿了。就在这时，方栩予的嘴微微动了动。“……是你吗？”唐泽手一颤。他不敢相信这油尽灯枯的声音，会是从方栩予口中发出来的。“我死了吗？还是在……做梦？”方栩予的瞳孔颤了两下。“……唐泽？”唐泽捂住嘴，用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轻轻地伸出手去，小心拆开人工皮肤的衣领。人工皮肤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唐泽！”一阵湿热的液体突然涌了出来，唐泽有些无措。他抬起手，看到手掌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血。“……啊？”他呆呆地看了半秒，突然用力把人工皮肤撕扯开。他看到了一具已经不能用“伤痕累累”形容的人类躯体。方栩予的皮肤像是碎裂的瓷器，布满了细密的网格状伤口。每一次他呼吸的时候，那些细小的伤口深处都要涌出血来。而伤口来不及结痂，就又被新涌上来的血冲开了。防护服的包裹充满了他的的血液，他就这样躺在里面，一点点耗尽生命。一瞬间，唐泽感到全身气血上涌，双眼变得通红。“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听到熟悉的声音，方栩予激动起来。他的眼中放出了不该出现的光芒，似乎是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的发出来的。“唐泽……”他抬起手，在空中摸索着，想要抓住唐泽的衣角。可他什么都没有摸到。方栩予的目光暗了一点。“……对不起。”他轻声说道。“那时候……很……痛吧？”唐泽已经陷入了愤怒之中。他的全身都腾起了黑气，整个人变成了一团巨大的模糊黑影，只有眼睛散发着不详的绿光。听到方栩予的声音，他似乎有些反应过来，整个黑影往边上动了动。“你……恨我吗？”方栩予说着，声音虚弱而颤抖。“是我伤害你，还把你……忘掉……”“对……不起。”唐泽周身的黑气消散了一点，隐隐现出了人形。“……你别说话了。”方栩予的脑袋极轻地偏了偏。这个声音应该是唐泽的声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冷淡。他的眼前早已是一片漆黑，一直到刚刚，除了这个声音，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唐泽在旁边吗？可为什么自己抬起手，什么都摸不到呢？“你在吗，唐泽？你可以……和我说句晚安吗？”“就当祝我……有个好梦……”唐泽的理智一点点回到大脑。黑雾消失，身体恢复了原样。他看到方栩予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地躺在那里，顿时有些眩晕。“你等等……不会有事的……”“方栩予，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如梦初醒，转身朝外跑去。那种蓝色的的液体……只要把方栩予放进去，一定能治愈的……听到近在身旁的声音，方栩予安心下来，脸上浮现出了微笑。“唐泽……”唐泽停住了脚步。他感觉自己的指尖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像是用尽全力想要抓住，却因为过于虚弱而力不从心。那种顺着皮肤穿透而来的虚弱感让唐泽愣在原地，他意识到，方栩予是真的不行了。他已经从里到外都破碎了。唐泽回过头去，看到方栩予的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他盯着唐泽离开的方向，但很可能，他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晚安，唐泽。”“晚安……”每说一次，他身体的裂缝处就涌出更多血液来。“你别说话了……”唐泽喊道。“你别说了！”“晚安。”方栩予重复了一遍。“晚安……晚安。”“晚安唐泽……”“……”他急促地叨念着着，像是怕不一口气说完，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黑木玲突然闯了进来。“和刘主任确认过了，那些液体的确只对异变体有效。如果是正常人类，恐怕结果只会更糟……”唐泽回过头，看到方栩予的嘴唇已经近乎白色，可还在努力一张一合。他的声音，也已经听不清了。唐泽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刺激了。他用力抓住方栩予的手，眼里亮起了绿光，瞳孔一点点缩小，最后变成了可怖的针形。墨色的雾气从他周身腾起，很快，他的身体完全模糊成了一片。狭小的房间里，一条巨大的黑影腾空而起，盘踞在病床上方。他瞪着绿色的巨瞳，像是一条吸食魂魄的巨蟒。黑木玲被震得退后了两步。床上的方栩予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眼睛还是微睁着，朝着先前唐泽站着的方向。雾气一点点飘进了他的口鼻、他的伤口，顺着血管流到了身体各处。那些支离破碎的裂痕，顷刻间被绿色的东西填满了。绿色流淌着，终于流进了方栩予的眼中。他的虹膜出现了带着绿光的丝，像是蒲公英一样，密密麻麻地包裹了进去。深色的瞳孔终于一缩。几分钟后，雾气消散去，唐泽的身影又慢慢浮现出来。“可以带他去浸泡了。”他轻声说道。“方栩予……异变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