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庭勉强站起,右臂不自然地垂着,似乎是折断了。 他愤恨地咬牙:“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顾凌霄摇头:“只饶你这一次。下次再见面,你我还是仇敌,我不会心软。” 摘辰剑始终没能出鞘。 沈秋庭在顾凌霄下属一片迷惑鄙夷的眼神中走远了。 顾凌霄仍定定站着,内心比暴风雨时的海水还要动荡难安。 “罪恶”一词,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像上天给他打下的烙印。 顾凌霄一直以为遇见迟宁,是他站在阳光之下的开始。 如今,唯一的光亮也摇摇欲坠。 他抢夺了本该属于沈秋庭的东西,这又在他的脊骨上多添了一重罪。 …… 迟宁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炎北王宫,正被顾凌霄打横抱着往内殿去。 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了条干净的白色长袍,衣摆曳地,随着步伐晃。 走到床边,顾凌霄把迟宁往床上放。 挨上床褥的一刹那,迟宁的倦意彻底消失。 迟宁感觉到顾凌霄情绪不太对,环着顾凌霄脖子的手就没松开,小动物似的挂在顾凌霄身上。 “你怎么啦?”迟宁声音里带着哑。 顾凌霄答:“我没杀他。” 反应过来顾凌霄说的是沈秋庭,迟宁挺意外地“啊”了一声。 半晌,迟宁缓缓道: “你自己认为不后悔就好。” 说话时迟宁手上就松了力气,顾凌霄扶着迟宁的小臂把他的手拉下,站直身体。 迟宁也跟着起身,坐在床边。 顾凌霄周身气场很沉郁,像压抑着尖刺和狂澜,摧枯拉朽的力量随时都要涌出。 “出什么事了?”迟宁去拉顾凌霄的衣袖,散发出安抚性的灵力。 “师尊,你有没有觉得后悔。” 顾凌霄重新提起“师尊”这个称呼,眼底透露出少时的脆弱与迷茫,“你当初把我捡回山,其实那个孩子,也可以不是我。” 什么叫可以不是他?迟宁一头雾水。 “不是你会是谁?” 顾凌霄鲜少有这样情绪低落的时候,又密又黑的眼睫垂着,脸上的轮廓更显锋利。 “你应该在后悔吧,毕竟,我这劣等的血脉和出身。”顾凌霄自虐般地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实在是,配不上。” 话音落,魔气自顾凌霄背后暴起,化为团团冥火燃烧在半空。 “你冷静点!” 迟宁去拦顾凌霄,指尖却被冥火灼烫,魔气一震,周围的烛台桌椅通通都翻倒。 如此暴怒的顾凌霄迟宁已经许久没见过,上次见,还是妄天尊时…… 思及此,迟宁眼底划过痛苦的神色。 这一丝痛色被顾凌霄捕捉到,顾凌霄周身魔气顿时收敛。 他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像从一场噩梦里惊醒。 “我……”顾凌霄吐出一个音节,又咬上舌尖,口中的血腥气使他清醒。 迟宁怔忪片刻,已然失去了挽留顾凌霄最好的机会。 顾凌霄转身离开。 殿中空荡杂乱,只剩迟宁捏着眉心懊恼。 他想,徒弟修为太高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什么都不解释,还跑那么快。 他腰又还疼着,根本追不上。 顾凌霄一走就是好几日,完全不见踪影。 迟宁只能去问连槊,连槊说他也不清楚,顾凌霄和沈秋庭单独说了会儿话,再出来是情绪就很差了。 再问顾凌霄最近在做什么,连槊答道:“王上最近一直呆在乾坤台。” “乾坤台?” “先王所建,关押奴隶用魔气……”连槊语焉不详,“反正已经很久没开启过了。” 迟宁头更疼了,魔气试验?顾凌霄不会要走顾凛那个路子吧。 从前,顾凌霄恨不能日日缠他照上古图修炼。 现在呢,别说睡前亲昵,顾凌霄甚至都单方面决定分居,不再回来住。 迟宁都要怀疑顾凌霄是不是被夺舍了。 又等了几日,百般无奈,迟宁去求助萧镜。 “没夺舍。”萧镜老神在在地说。 迟宁追问:“那他是怎么了?” “我又没给他诊过脉,我怎么知道。” “萧神医不是听其声观其色就能给人确诊?” “我看着啊,”萧镜拉长了音调,迟宁倾耳谛听,“顾凌霄是上火了,要泡点菊花茶喝。” 迟宁:…… 两人沉默一会,萧镜又探头过来,很八卦地问:“那你们是不是内什么的时候不和谐?” “什么呀。” 宗岱在外头叫了声“师尊”,推门欲入。 屋内,萧镜大有继续谈论是否和谐这个问题的趋势。 “你别说!”迟宁制止某萧姓不正经人。 宗岱进来,向两人了解了大致情况后,自告奋勇去找顾凌霄谈心。 但没过完一刻钟,宗岱就被推出议事殿,殿门“嘭”的一声合上。 宗岱摸了摸鼻尖,转头对师尊嘤嘤嘤:“师弟好可怕,差点对我动手。” 迟宁:“你说了什么?” “我对他说:‘虽然师尊第一在意我,但师尊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分给小师弟你的。所以就不要难过了。’” 迟宁:“……哦。” 迟宁折腾下来一无所获。 只推断顾凌霄没有被夺舍,叛逆期过了,大概也不是逆反。 难不成,真是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 入了夜,迟宁带着青璃,挺丧气地往住处走。 一路上灯火烂漫,郁峤之前挂上去的灯笼全部亮起来,荧荧煌煌,宛如河床悬在半空。 迟宁这才反应过来,除夕在他们的冷战中悄然过去了。 迟宁颇为遗憾,上辈子和顾凌霄一同守岁的回忆太糟糕,迟宁真的很想和顾凌霄好好地过一个新年。 “今日夜里城中有灯会呢,要持续整整十日。”青璃跟在迟宁身后,宽慰他,“公子想去看吗?” 在云望郡的那场灯会,迟宁就未能和顾凌霄一同去,如今…… 迟宁又叹了口气。 青璃眼见不对连忙改口:“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年年也只有那些花样!” 迟宁把积雪踩得嘎吱嘎吱响,越走越委屈。 算了,做什么一直想他。 顾凌霄闹脾气,他应该也闹脾气才是。 起码,起码要再晾他超过十二个时辰吧! 回到王殿中,空荡一如既往。 顾凌霄的寝宫俨然被迟宁占了,迟宁独自居住,顾凌霄晚上也不回来。 不知道顾凌霄每日睡哪里? 大街上吗? 沐浴洗漱完,迟宁赤着脚踩在绒毯上,一咬牙,实在是忍不了了。 双修已经耽搁了很多天。 没人给他倒热茶喝。 被子里是冷的。 迟宁叫来青璃对她说: “你去大街上找顾凌霄,说今晚是最后期限,让他回来。” 青璃犹豫:“要怎么说?” “说我发热,高烧,他再不来就只能到白事上见我了。” 青璃领命出门去,迟宁闷闷地钻进被子里,拉高棉被蒙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