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多一分甜腻,糖少半分又会透出酸苦,哪怕只是这不起眼的山楂糕,想要做好也不容易。 更何况,如今这糖是取自植物汁液,不易保存——皇宫里头也不是时时刻刻想吃便吃得上的。 夏天时候更要清凉爽口,便少不得在井水里浸着,临端上来再浇一遍山泉水,更添些回味里的清甜。 秋末初冬,借入口冰凉来取巧已然不适合了,倒是秋来这金桂最是时候,更是宫里都喜欢的好物什,吃下去不止是唇齿留香,便是一呼一吸,一动一静,亦桂香偕身…… 整块的山楂糕用半个拳头大的模具一扣一压,印上花纹便塑好了形,团花未展。李平安洗干净了刀,顺着原有的纹路轻轻划开,在桂花水里抖散。 “把这与他端上去,另上外一碗山药水煮的粟米粥,缀上两丝内黄大枣,只叫山水惊鸿客。”李家世代武将,却生生逼出了李平安这么个能随口起得好菜名的后辈来,说不上是几辈子的福分。 “好嘞公子,小的这就送上去!” “这山楂糕也送上来,你们当真是欺……” “这当真是山楂糕?” 这种上赶着招骂的事,李平安手底下的人往更底层推,旁人当然也不愿意去做,争着往后退。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就“立于众人之首”的渊唳云,就被推了过来。 渊唳云正答不上来,低头想要盼个救星,好巧不巧发觉适才托盘底下还夹着一张字条,趁着前者这公子愣神,顺势抽了出来,只见上面写了个配方。 却原来这山楂糕原料不只是山楂一味,福州建州一代的酸梅也是必不可少,再加上正应季的桂花,当然是相得益彰。 配上一口粟米粥,也总算是调和了胃气,来人说话也没适才那么冲了:“便饶过你们。” 总算是把这尊大佛送走了,渊唳云也终于得了几句好话,可一个反应什么都慢半拍的人,放在哪里都必然是受欺负的——好话可以说,那些重活儿,脏活儿,少不了还是渊唳云做。 那客人临走包了些各式糕点回家,末了儿瞥了渊唳云一眼,照旧是来时的轻蔑。 “你我若是有这般阔气,此生也算是不枉人间一遭。”纸醉金迷乡里,有几个不是这般嫌贫爱富的做派?短短几日,渊唳云就已然看得明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陈胜起于民,亦是百姓不堪苛政,正所谓‘苛政猛于虎’,虽吾儿与父旅于江湖之间,却绝非能真正意义上远离这朝廷。” 脑海里再浮现出阿耶的话,渊唳云只觉得当初晦涩难懂的话,现而今也变得通透起来——怕是晏亭鹤的记忆又在作祟。 渊唳云只叫自己莫要继续想下去,只是转过身来便被酒醉的二人吐了一身。 “快下去收拾罢!” 记忆里的自己无暇嫌弃这些腌臜,不知今日怎么倒对这些注意起来了,渊唳云将这一起的怪异全推论于那一撞…… 梳洗换过,渊唳云靠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心中恍惚想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同恶狗抢食,从锦衣玉服的小儿口中抢过不知名的甜食,哪怕被狠狠踹了两脚,尚为了那小儿哭得嚎啕而大笑连连。 没有铜镜,对井照水,渊唳云看着涟漪正中的那张脸,愈发的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了。 晏亭鹤就该是万人朝拜,凄凄而去,甚至落得个无人收尸的下场?还是渊唳云就应该一生漂泊,前途未卜?姓名、生辰,就和该是一个人的一辈子么? “公子,明明……要得便是这手艺,公子又何必为了……” “这么多年了,公子何必还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渊唳云知道自己如今这偷听的行为显然是不礼貌得紧,可丰衣足食,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推己及人最难,看见别人光鲜背后的苦难更难,渊唳云如今显然还没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