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站在墓碑前,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父母年轻的容颜。 他弯着眼睛,温柔的笑了笑,像是曾经在家里一样,语气愉悦轻快:“郑竹潘和周洪被带走了,事实清楚,他们很快就会被判刑。何大勇制造假药,已经付出了代价,他儿子始终不愿意承认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化解芥蒂。翟宁…翟宁虽然对不起你们的信任,但她也算帮了我,以后重启律因絮,还需要她帮忙,所以我自作主张,放过她了。至于其他伤害你们的大多数,唉,怎么办呢,你们一定不希望我对付他们,不过……我还是很记仇的,所以宽宏大量这个品质,你们是不是就没遗传给我啊?” 他那么愉快的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他其实很畅快的,他终于亲手打败了自己的仇人,他没有辜负再一次的生命。 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他的战斗是有意义的,哪怕看不清是否有光亮,他也不曾有一秒的退缩。 他让害他的,恨他的,毁他的都付出了代价,他终于可以站在这里,直面失去和死亡。 但他仍然是有些委屈的,这是孩子在父母面前,最理所当然的情绪。 他眼睑颤抖,泪水挂在下巴上,风一吹,脸上一片凉意:“你们,下辈子,别丢下我一个人了啊。” 桃花轻摇,花香甘涩,墓碑宁静矗立。 黎容在墓前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冰冷,双腿发僵。 他曾经想,有一天沉冤得雪,一定要把父母的墓迁到更光明正大的地方去。 但今天,他却不想这么做了,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世界上最清白自由的灵魂,有桃花相伴,有山风吹拂。 黎容轻轻将一张纸放在了父母的墓碑前,用香炉压住。 那纸上是他手写的两句诗,更是他的意志——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 夕阳西下,陵园被一片霞光晕染。 岑崤从旁走过来,从背后环住黎容,轻轻擦去他脸上冰凉的泪水。 岑崤看了一眼与霞光桃花融为一体的墓碑,转过脸,看向黎容,低声细语:“宝贝儿,我们两个都能回到高三那年改变一切,你父母一定也可以。或许他们回到了更早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或者是初中,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挽回,他们那么聪明,肯定也会像你一样,扭转结局,改变命运。死亡并不是终结,坚韧的灵魂,一定另有机遇。” 黎容先是用蓄满泪水的眼睛怔忪的看着岑崤,听他说完,破涕道:“谢谢你。” 这句话,的确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足以抚慰全部的伤痛和遗憾。 对的,死亡才不是结束,他和他父母,都不会放弃与命运抗争。 他们只是在不同的战场,但他们紧密相连。 岑崤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希望他们回去后,能提醒一下冷着小脸的某人,多对同桌笑笑,同桌爱你啊。” 这下黎容真的笑了,他眼睛弯成月牙,微微踮起脚,将微凉的唇贴在岑崤唇上。 含了一下柔软的唇瓣,黎容抵着岑崤的鼻尖低喃:“同桌就知道欺负我,都不把班长放在眼里,天天带着蓝枢那帮人找事。” 岑崤环住黎容的腰,呼吸扑在黎容的睫毛上:“把你放在心里不就行了?” 夕阳坠入山林,霞光如潮汐渐渐褪去。 两人并肩下山,没有直接回市里,而是去了开发区。 这几天老太太天天十多个电话,催黎容尽快回去。 网络上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家里那些亲朋,自然也都知道了。 到了小区,黎容快步上了楼,岑崤倚着车身,在舒适的夜色里静静等待。 连敲两下,门一开,老太太便泪眼婆娑的扑了过来:“黎容!黎容你看到了吗!你父母的事情平反了!” 老人头发花白,皱纹堆叠,此刻老泪纵横,倒有一丝狼狈可怜。 她的腿脚不好,只是站着,就不住的打颤,她死死的攥住黎容的胳膊,嗓子里发出阵阵痛苦的悲鸣。 黎容见过她太多面,高傲的,蛮不讲理的,倚老卖老的,仗势压人的,市侩俗气的。 他从来没见过她委屈哀嚎的模样,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懑哭出来,要把伪装的冷静和世俗击碎。 这个年纪的人,除了求神拜佛,已经再提不起任何力气,去追求真相和正义。 她当然痛苦,但为了苟延残喘,她只能逃避痛苦。 终于有一天,老天开眼,让光照进了这个家。 她当然要找最能共情她感受的黎容哭诉,只不过黎容在陵园哭了个够,此刻已经不想哭了。 他撑着老太太,等她哭的头晕缺氧,才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亲戚们抹着眼泪宽慰黎容:“容容,这下好了,你父母清白了,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了。”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终于有人为你父母正名了。” “那天杀的郑竹潘倒台了,你们一家做善事,老天是看得到的。” “你外婆这几天都没睡,盯着网上的消息,生怕再出点什么差错,你怎么才来?” 老太太双眼浑浊发红,她坐在沙发上,紧紧攥着黎容的手:“容容,坏人都抓进去了,都是那个素禾生物的郑竹潘干的,因为你父母阻挡了他的利益,网友都知道你父母是冤枉的了,你现在很开心吧,外婆也是……” 黎容望着那双粗糙干枯的手,眼睑颤了颤,低声道:“还不够。” 老太太似乎没听清,带着浓重的哭腔问了句:“什么?” 黎容看向老太太哭的模糊的眼睛,目光阴冷:“现在还不够,我会把甲可亭踢出市场,我要让郑竹潘亲眼看着我摧毁他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地方。” 老太太被他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握着他手的力道不由放松:“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黎容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指着黎容,瞳孔放大,喃喃道:“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黎容扯了扯唇:“我爸爸的论文,郑竹潘的倒台,出来作证的蒋醉,何大勇,翟宁……你真的以为,正义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老太太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容。 她这个外孙,自从出事以来,就表现的异常冷静,克制,好似父母双亡对他并没造成太大影响,可他身上又有一种古怪的莽撞和异常强大的笃信。 每次她耳提面命要黎容不要招惹是非,黎容都听不进她的话,就好像巴不得是非找上门来。 如果今天这一切都是黎容筹谋计划的,那他的心思一定深沉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 她女儿女婿都是非常简单的人,外孙怎么会…… 她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黎容,甚至不知道,这两年黎容都住在哪儿,做些什么。 满屋的亲戚也都呆若木鸡,根本不相信,这是从黎容嘴里说出来的话。 黎容扯了一张纸巾,亲自将老太太脸上的泪水擦去,泪水夹在皱纹间,并不好擦,但他很耐心,动作也很轻柔。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善良是无辜的,罪恶的是没办法守护善良的人。我不仅要还我父母清白,我还要所有德不配位的伪善者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 他说罢,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老太太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黎容指尖带来的凉意。 她突然觉得,黎容骨子里有一种压抑已久的疯狂。 今天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但显然对黎容来说,还远远不够,黎容要将更多人拖下水,要让更多人付出代价。 就如刀锋舔血,一发不可收拾。 老太太磕磕绊绊道:“你…你浑说什么,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把一个大公司扳倒。”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黎容并非胡说,因为一切都在按照黎容的期待发展。 就在郑竹潘被收押当天,素禾生物其他合伙人企图通过降价甲可亭自救,然而那天晚上,舆论再次掀起狂潮! 数十万网友在几个正义之士的带领下,呼吁红娑研究院重启律因絮。 “希望红娑研究院承担责任,为自己的科学家正名!” “请用律因絮治愈我们的孩子!” “不要让律因絮蒙尘,完成黎教授的夙愿,让这个药物尽其用!” “是时候了,请重启律因絮!”第172章 网民齐声呼吁,压力立刻就到了红娑研究院这里。 每天都有人问候催促红娑研究院的官博,让他们立刻重启律因絮,修正错误,不能给甲可亭留任何机会。 ‘错误’这个字眼多少刺激了红娑研究院。 人都是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尤其是一些高高在上的组织,更何况,他们也有自己的委屈。 他们当初可是顺应了民意,做出了让步的,这错误,不能赖在红娑身上。 红娑研究院官博在装死。 不过他们虽然在网络上平静装死,私下里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快要煎熬的沸腾了。 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谁也想不到,短短两年时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极力要求绞杀律因絮的民意,如今开始将律因絮视为希望之光,而这种希望,竟然比律因絮没开始一期试验时更激烈,更急迫。 这就让红娑研究院很尴尬了。 江维德课都没来a大上,天天在红娑研究院里开会。 院长朱焱也急匆匆的从凌河疗养院赶回来,主持大局。 但黎容并不打算放过这些焦头烂额的老头子们,他还有一张牌,之前担心打草惊蛇,还没真正使用过。 现在,是时候了。 大洋彼岸。 徐纬接到黎容的电话,脑海中突然有八个字闪过——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国内发生的事他早就有耳闻,这件事,也在他现在任教的国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黎清立是有相当学术地位的科学家,在世界上亦是,他的那篇假说,已经被很多论文引用,不仅红娑研究院在加班加点的研究,国外很多机构也在做。 徐纬得知黎清立顾浓的冤屈被洗清,律因絮重新被认可,他的第一反应,是释怀。 积压在心底近两年的大石,终于无声无息的碎裂了,他可以放过自己,不再自我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