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心中摇摆的天平,被人放上了一根改变结局的稻草。 虽然只是一根稻草,但仅仅是多出来的那点重量,也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他如此慌张,如此担忧的事,关系到梅江药业,关系到他一家命运的事,在郑总眼里,不过是轻飘飘一句“安心吧”。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放弃了? 若是鬼眼组真的放弃了调查,眼看着只有两天了,岑崤还有什么一查到底的必要? 郑总这消息,怎么看怎么都是在安抚他,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挣扎的时候,或许什么都晚了。 何大勇也很清楚,梅江药业在素禾生物面前什么都不是,旸市地处偏远,和素和生物在a市及周边的利益网总是差点关系。 没了他,素禾生物还可以发展别的触手。 何大勇觉得自己像只搁浅的鱼,除了在一小洼水滩中等待死期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想继续跟郑总说些什么,但手指放到键盘上,心里突然涌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恶心之后,便是心如死灰。 黎容敏锐的察觉到了何大勇的情绪变化,他虽然不知道何大勇收到了什么,但一定是对他们有利的消息。 其实他和岑崤在这里扯的大旗,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们虽然口头喊着让何大勇的人脉去一区,四区打听,但何大勇要是真找人去问了,简昌沥和胡育明肯定会断然否认的,这面大旗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而他们再想从何大勇口中套信息,就真的是难如登天了。 所以黎容并不打算给何大勇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轻笑了一声,目光突然缓和了下来:“何总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做两种原合升吗?白马象征纯洁和胜利,灰马象征死亡,你的暗示是留给谁的?” 黎容说着,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朝何大勇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了何大勇那脆弱不堪的良心上。 他站在何大勇面前,看着这张臃肿的,涨红的,普通的脸,语气没有嘲弄和讥讽,反而多了丝怜悯:“我知道这不是素禾生物的意思,这是你的意思。” 说罢,黎容伸手,揪住何大勇脖子上的链子,不轻不重的一扯,将十字架给拽了出来。 银白色的十字架上,同样嵌着一颗绿钻。 饰品美丽无暇,却也冷漠无情。 黎容一提到白马,何大勇的思绪就难免被带着走,他躲闪不及,惶恐的缩了缩脖子,只觉得皮肉一勒,十字架还是暴露在阳光下。 他立刻低头,想要遮掩,却发现双臂重若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怔怔的看着那枚银亮的十字架,仿佛十字架上正燃起灼灼火焰,拷问着他的良心。 何大勇被这火焰灼的生疼,不敢直视那跳跃的火光,却又忍不住凑近汲取温暖和救赎。 黎容见何大勇已经彻底掉入了情绪陷阱,他立刻乘胜追击,咄咄逼问:“你明知道素禾生物都做过什么,你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个行业的不堪,也有你的阴影,你为什么还要送何长峰学生化?你想让他继承你的事业,昧着良心枉顾人命,你又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听到何长峰的名字,何大勇这才将头抬起来,暂时放下了明晃晃的十字架。 他此刻仿佛提线木偶,只对那些在他生命中无比重要的关键词有反应。 “何……长峰,我儿子?你怎么知道我儿子?” 黎容一副了然的神情,静静看着他。 何大勇的思维后知后觉的运转起来,他喃喃自语:“哦对,你是a大的学生,我儿子也是a大的学生……” 他想清楚这点,又开始后怕。 如今巨大的信息汹涌而来,烦乱的线条纠缠错杂,他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保护何长峰。 黎容慢慢从兜里掏出那支录音笔,举到何大勇脸前,点了播放键。 几秒钟嘈杂的摩擦声后,何长峰的声音从录音笔中流出来。 “我将来肯定要把我们家的产业发扬光大的,至少得改变点什么,不然我学生化还有什么意思?” “……创新药跟国外还有很大差距,等我掌管了我们家公司,我就要缩小这个差距!” 最后是黎容温和又郑重的回应:“好,期待有这一天。” 何大勇怔怔的望着那枚录音笔,录音笔已经关停了,但何长峰的声音却像开了循环键,反复在他脑海中播放。 他是从悬崖边上爬回来的人,多大的压力,他都能面对,可他受不住何长峰这些天真的话。 何大勇一直以为何长峰还小,说话做事幼稚,平时有些狂妄自大,不服管教,尤其是对他耳提面命的话,完全不屑一顾。 原来不是。 原来他平日里念叨的这些话,何长峰都听进去了,还很骄傲的跟别人讲。 何大勇微微张着嘴,手指抽动了一下,猝不及防的眼前一糊,有眼泪滚了下来。 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当着两个‘敌人’的面哭了出来。 他狼狈的用手背擦了一下脸,却发现眼泪源源不断的滚落,泪腺似乎脱离了神经的控制,顽固的给他丢着脸。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何长峰走这条路。 他甚至不清楚,这到底是他的愿望,还是何长峰的愿望,他是不是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何长峰的意志之上。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天真的梦想。 现在他成功了,何长峰真的将这些天真的话当作目标了,但他却无比痛苦。 黎容看着何大勇努力压抑着嗓子里的呜咽,却也不觉得他这幅模样滑稽,只觉得可悲。 “何大勇,你要怎么面对何长峰的梦想?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告诉他你做的这些坏事,让他对你的崇拜和敬仰彻底粉碎,让他十多年的价值观完全崩塌?你怎么敢把何长峰教育成一个好人啊,一个好人是无法面对这样的真相的。” 何大勇双眼通红,粗糙起伏的皮肤上,挂满了水痕。 半晌,他终于一闭眼,重重的叹了口气:“大厦将倾兮,一木难扶。” 他摇着头,苦笑了一会儿,捞起身后已经凉了的茶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也顾不得将浮起的茶渣一同喝了下去。 喝了凉茶之后,他的情绪总算平稳了些。 何大勇揪起一团纸,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然后他抬起红意未消的眼睛,死死盯着黎容:“我太小看你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黎容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早晚会知道我是什么人,现在,要看你想怎么做?” 何大勇打量着这张漂亮又冷静的脸,企图从这张脸上,看出一些被掩盖的情绪和秘密。 可惜没有,就连愤怒都没有。 明明在这种关键时刻,明明他已经情绪失控,涕泗横流,但黎容就像被抽走了感情的机器人,那双明锐清亮的眼睛里,除了诘问,再无别的。 何大勇收回眼神,看向地面,他已经有些老花眼,看着地板菱形的花纹,恍惚间觉得花纹变成了恐怖无解的漩涡。 他只能越陷越深,找不到可以拉他一把的力量。 何大勇喃喃低语:“我要是告诉你们什么,你们真的会给我一丝生路吗?” 黎容回头看了岑崤一眼。 岑崤眸色幽深,轻轻点了下头,语气是很温柔的安抚:“你可以做任何决定。” 你的任何决定,我都愿意承担后果。 黎容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回看着何大勇:“你说吧。” 何大勇喉咙一紧,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嗓子里像被砂砾滚过,动一动都钻心的疼。 但他还是一字一顿道:“我的确为素禾生物做过一件大事。”第110章 听了何大勇的话,黎容表情不变,但手指却不由得攥紧,指甲一下下的刮着掌心细嫩的皮肤。 他得承认他很紧张,他怕何大勇马上要说出的话和他父母无关,只是素禾生物一个无伤大雅靠花钱就能摆平或被原谅的黑料。 如果在何大勇这里没有收获,那他们只能从头开始,很多预想也都要被推翻了。 何大勇哀莫大于心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到黎容的异样。 但他在和盘托出之前,还不忘谨慎的问:“如果我告诉了你这件事,你们会追究我在这件事上的责任吗?” 黎容轻皱了下眉。 不得不说,何大勇还是很狡猾的,他在被情绪裹挟的当下,仍然想着给自己撇清关系。 黎容轻挑了下眉,反问道:“这件事在你心里很严重?” 何大勇看着黎容默不作声,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黎容心中泛起一丝纠结。 如果真是很严重,他有资格替何大勇洗脱责任吗? 何大勇立刻感受到了黎容的犹豫,他心里隐隐浮起退缩的念头。 然而这个念头的火苗刚有窜起的苗头,就被人及时浇灭了。 “你尽量把责任推到素禾生物身上,我可以帮你从这件事里脱身。”岑崤终于站起身来,他面色严肃,皮鞋踩着大理石地砖,沉着的节奏仿佛踏在人心尖上。 他走到黎容身后,手掌搭在黎容脊背上,轻拍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道:“记得,责任都在素禾生物身上,我们当然不会为难被蒙蔽的人。” 黎容眼睑轻轻一颤,感受着岑崤的抚摸,他总算甩脱了那点纠结的情绪。 他差点犯错误了。 对付何大勇这种人,不需要讲任何道义,只要能把信息套出来就可以了。 幸好有岑崤在,及时打断了他的犹豫。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岑崤都比他心狠,也比他无情。 对付何大勇,根本不必有任何道德负担。 何大勇眼前一亮,心底里那点退缩瞬间荡然无存。 他现在就缺一点甜头和暗示,岑崤的眼神就给了他这种暗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表现,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内幕都倾诉给岑崤。 何大勇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这件事我本来一开始就蒙在鼓里,都不算是我推给素禾生物的!” 黎容将手插进兜里,轻轻按动了录音笔,然后聚精会神的听着何大勇交代。 何大勇的手指无意识的搓着皮带扣,眼神向窗口一瞥,皱着眉头陷入了回忆:“大概是去年一月吧,素禾生物的郑总郑竹潘找到我,让我做一批甲可亭的仿制药。” 黎容心中一动,重复道:“甲可亭?” 这是种心理暗示,当他重复何大勇话中的内容时,何大勇会更有分享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