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息此言一出,顿时引发了朝堂上的一片窃窃私语。 赵胜看着场上的两个人,内心忽然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念头。 虽然在他的那个年代,智罃,或者说智武子,这名字更加为人所熟知。但是如果追溯姓氏源流,智氏便是可以追溯到荀氏身上。在这位智武子掌权之前,他的名字并非智罃,而是荀罃。当年荀氏一分为三,是为程氏、中行氏、智氏,而造成这一幕的三家初祖,便是荀息。 思及此处,赵胜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隐藏在众卿中的荀林父,但是他却老神在在,就好像说话的两个人不是他的祖父和侄子一样。 如果从战略判断上来说,荀氏祖孙的发言的确没有什么阙漏,三家对峙不动拼发展,在内政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自然是地盘最小的最吃亏。但是偏偏说话的,只是这荀氏祖孙。这背后会不会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当前晋国内部,大体分为三股势力:赵氏、魏氏、以及围绕在文公周围的晋国各个公族。但是这其他公族也有人多人少的区别,好比荀氏,三荀回归的话,便有三个人,韩氏也是三人。少的如狐氏、先氏,以文公旧臣的身份坚定守卫在文公身侧——当然,他们赵氏初祖赵衰也是坚定的文公一系;魏氏虽然初祖魏犨不在,但是三祖魏绛也是晋国忠臣,这也是赵氏、魏氏能够在服从文公指挥的原因。 让赵胜想不明白的是,荀家祖孙此时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究竟是文公的意思,还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就事论事?这三种不同的态度,将决定赵氏在这一场朝会中应该站在什么位置。虽然这听上去有些可笑,就算是这种重要的朝会,就算强大如赵氏,也需要在这种时候满是算计,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但是这就是晋国的现实。 他悄悄转了转头,看向左右的赵氏其余人,他们似乎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此时,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臣以为,荀卿之言是也。而今唐宋东西分立,以我晋国之力,想以一敌二,将其驱出河北,必不可得。必得联一打一,将其中一家驱出河北,再尽彼此手段,决定河北的归属。” “犀首先生?”赵胜愣了一下,“魏氏这是什么意思?” “哦?那么有一个问题还需要请教一下公孙卿。”狐偃问道,“卿觉得,唐宋当联何人?” “自是联唐以攻宋。理由也很简单:自古以来,都是弱者合纵而扛强敌,强者连横分合纵之势。而唐宋相比,虽然同舟阁上,唐强于宋,但具体到河北,形势却正好相反:唐国顾及三汉,晋阳一处并没有足够实力,从晋阳到蓟又路途遥远,需后勤充足方可进攻。又有山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当道扎寨,唐军必然步履维艰。而我军与宋的大战,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公孙衍似乎早已有了腹稿,直接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反过来讲,宋有着水军之利,视黄河于无物,兵力钱粮尽可由开封补充。冀州境内尽是平原,骑兵步兵来去自如。从平原到南皮走上三个来回的时间,我们甚至可能还没摸到晋阳城下。若是我们联宋攻唐,说不定我们还没打下晋阳,宋军已经兵临蓟城,那样的话,说整个河北都落入了宋军之手也不为过。” 听着此时公孙衍的分析,之前赵普说的话忽然涌上了赵胜心头。 “先生之前也提到,宋国可以利用水路,补给兵力钱粮,那我们若是与宋开战,又该怎么阻止宋国的补给,就算拿下了平原,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宋军自水路的不断骚扰?”还没等赵胜开口,赵盾反而先一步问出了这个问题。 “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需要君侯您暂时搁置一些东西。” “哦,需要寡人搁置什么?” “还请君侯暂时搁置华夷之辨,与南皮的高氏联手。集两家之力,将宋赶出河北。”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卿可知,卿刚才说了些什么?”就算是刚才一直波澜不惊的文公,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重了几分。 “臣很清楚臣在说什么,也很清楚各位在担心什么。无非是管子的那句‘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邺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的流言,道南皮高氏、蓟城拓跋氏均为外族。我晋国上承周武,为诸侯伯长,理应号召天下群雄,击而灭之。” “正是如此。此言虽有离间我晋国与河北群雄之意,但确有几分道理。当初桓公尊王攘夷,遂成天下霸主,而今周天子虽已不在,然姬氏血脉尚存,寡人作为姬氏一员,自当做出表率才是。”文公微微点头,道出了自己的担忧,“此时我晋国被唐宋夹在中间,虽然无法自如动兵,但也无视了此诛心之言。如若我国联合高氏,便有引夷狄入中原,共击诸夏之嫌。届时落人口实,反为不美。” “若是别国,此言或许还有些效果,然对君侯而言,此事易也。”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士季?卿有何策?” “其一,何为华夏?何为夷狄?自我晋国建国始,到后世明代,足有三千年。此地之初,以齐、燕、晋、秦、楚五家为先。楚尚有自称‘我蛮夷也’之时,若以此为准,其外皆为蛮夷!” “以此为凭据,是否过于苛刻?” “其余各国,若能将先祖源头追溯至我等诸国,亦可称其为华夏一脉。不以此为凭证,又如何使人信服?华夷之辨,本就应由我等解释!” “士季之言是也。”文公点了点头,继续道,“此事合当如你所言,但需有人使于秦、齐、燕、楚四国,共计此议。” “既如此,臣愿往。”公孙衍首先道。 “臣亦愿往。”群臣里又接连站出了三个人。 “那正好,此事就交给你们四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