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在了,魂魄困入仙器。像做了一场梦。一切都化为乌有。容衍宁可从来不曾拥有过月折枝,他可以默默守护,也能接受月折枝与他人结为道侣。有人陪月折枝走过年少,默默守候多年,若是要与其结为道侣,不是不能接受。是了。他什么都能妥协,唯独不能接受如今这个局面。容衍双腿如灌铅,他骤然跪倒在地,院落已经离他很远,他什么都听不到。时间变得很慢,不存在一样。容衍拼命咬着牙,企图维持体面,情绪却彻底崩溃,他低头失声痛哭,眼泪夺眶而出。天上下起了大雨。容衍想起了前世,也是这样的大雨天,他匆匆赶回应家,应家已然置身一片火海。容等仙知道月折枝离世是两个时辰后,骤然收到,他还以为是旁人乱说,可询问程问雲,程问雲一阵沉默。他这才相信月折枝离世是真的。容等仙站在花廊上望着大雨,他承诺的剑意还没给月折枝这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大雨滂沱,顺着廊脊滴落到湖面,泛起一片涟漪。容等仙站了许久,拿出联络玉牌。容衍浑身被雨水浸湿,他衣服衣摆全是泥泽,陡然听到联络玉牌响动,他迟钝且缓慢地拿出联络玉牌。“父亲。”容衍声音发哑。容等仙斟酌道:“我听说了,你想开点。”容衍没说话。容等仙道:“修仙界,生离死别是很常见的事。”容衍眼睛里全是血丝,他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往下滴水。好半天,他压下了所有难受,竭力呈现宁静,“父亲,我知道。”“你母亲很担心你。”“请父亲母亲宽心,我没事,不必担忧。”容等仙知道容衍喜欢把事压心底,顿了许久,刻意转移他注意力,缓缓道:“冬至将至,族内祭祖,你安排一下时间,回家祭祖拜。”容衍缓缓握紧联络玉牌,他抿紧唇,眼睛无光,好半天,道:“多谢父亲提醒,会按时回家祭祖。”“善。”父子俩一时陷入沉默,容等仙主动断了联系,留些时间给容衍自己平静平静。容衍握着联络玉牌许久,他仰头淋着雨,好半天,他站起身,祭出长剑。长剑是仙器「引」依照他擅长所化成的武器,容衍垂眸看剑,他指腹一点点擦过剑刃。剑刃锋利,擦出一抹血色。雨太大了,血色擦上去的刹那间就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容衍反复擦过剑刃,直到割到指骨,伤口被雨水冲得发白发胀,他才恍如感受到疼痛,停止动作,红着眼笑着说,“带你去处理个人,处理完再定为本命剑,让你解脱好不好?”长剑毫无反应。月折枝被困仙器,无法从仙器中出来,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唯一的感知来自仙器对危险的震动。容衍耳边只有大雨声,他呢喃自语,“你不回应,我就当你答应了。”“真乖。”大雨逐渐变小了。中州偏北偏僻的阁楼中,一老一少医修兢兢战战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高瘦中年人。高瘦中年人面色青白,他指甲嵌入被仙器绞断的左臂,左臂不断往外渗血。“你们他娘的都是些废物,连个血都止不了!”仙器反叛,引着飓风绞断了他左臂。可能是掌控仙器的岁月已久,即便被仙器绞断手臂,天地之气也并未侵入他身体。他本庆幸天地之气没侵入身体,可随后,他却发现无论用什么药什么手段都无法止住血。无法,只能找医修来看,可一样于事无济。伤口像出现裂缝的水坝,即便补上,很快又有血液一点点往外流出。高瘦中年人感觉自己的力气随着血液的流失,一点点在流失,还有些头昏。他往血肉模糊的断臂处扣紧了。老医修见他扣紧伤口,蹙眉辩解道:“前辈勿要加重伤势,我才疏学浅,实在没办法,或许我师兄”话没说完,一个茶杯朝脸摔来。“滚!废物。”老医修连忙收拾起医箱,拉起徒弟转身离开。高瘦中年人见他们离开,侧头看向隐在角落里的两个黑衣人,“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他们解决了。”两个黑衣人恭敬半跪,“是。”“他这人这么这样?!难不成是我们造成的,好心医治他竟这种态度。”徒弟出了阁楼,实在忍不了,抱怨道。“闭嘴。”老医修一巴掌拍徒弟肩膀上。“师父。”老医修表情忌惮,他压低声音,“此人绝非善茬。”徒弟从未见师父如此严肃,他缩了缩脖子,“晓得了。”老医修不再多言,他吹了个嘹亮的口哨,一只沣鸟从远处飞来,停留在两人面前。老医修先上鸟背,徒弟后上鸟背。两人一上鸟背,沣鸟展开双翼,朝医馆飞去。阁楼到医馆之间有一片荒地,沣鸟刚飞到荒地上空,忽然被一股巨力拉了下去,与此同时,两个黑衣人从后袭来。医修几乎不能打。老医修大惊失色,他回身连忙甩出一沓火符,可黑衣人修为明显在他们之上,抬手便破了火符,手中刀刃直刺两人后背心。老医修瞪大眼睛,悔不当初。不该走这一趟,吾命休矣!然而,刀刃即将刺到两人后背心时,刀刃忽然断裂,两个黑衣人血雾一般炸开。老医修怔住了,徒弟也愣住了,两人脸上喷洒了一脸血,顺着沣鸟往下坠。风声鹤唳间,两人看到上空掠过一个白色身影。那道白色身影太快,根本看不清模样,只能根据方向判断是去高瘦中年人所在的阁楼。老医修火石电光立刻想到这道白影是高瘦中年人的敌人,他连忙道:“那人虽是化神,血却止不住,估计修为已跌出化神,杀他用化骨水最容易。”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那道白色身影也不知听到没听到,飞快消失了。高瘦中年人拿纱布随意缠了两下伤口,他站起身,朝三楼走去。容衍拿到仙器,决计不会放过他,与其等他找上门来,不如趁他沉浸在伤痛时,放出仙器的事。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待放出消息,收拾了容衍,再来收拾凌踏浪,一个都别想跑!高瘦中年人阴沉的想,他踏入三楼。三楼正正央挂着一副画像,画像画得不是旁人,正是应家初代家主应飞云。他相貌清俊,眉心带着病气,然而因画像插着无数长针,显得有些诡异恐怖。高瘦中年人冷冷撇画像一眼。即便过去了千年之久,他心中仇恨依然不减,若不是嫌恶心,他恨不得把应飞云腐烂的尸骨挖出来鞭尸。凭什么他们一起进入仙之境,应飞云却能得到仙器认可?!应飞云当初修为才金丹中期,又是个病秧子,若不是靠自己扶持,他哪里有机会进入仙之境,没有机会进入仙之境,他哪里来的资格得到仙器认可!说白了,仙器一开始就应该是他东澈的。他虽是散修,当时修为却已至元婴,且心性坚定,比应飞云不知道强了多少!仙器不知道哪里瞎了眼,不认可他,非要认可应飞云。应飞云就是个小偷,偷走了他的机遇,还说什么与他是至交好友。若是至交好友,在知道他想要仙器时,就该自己让出来,而不是拿什么东西弥补。冠冕堂皇,虚情假意。东澈睨画像一眼,收回视线,他穿过堂中,来到左上角,拿出一盘黑白棋。黑白棋上刻有他这么多年收集的仙门百家的具体地址,只要通过灵犀香,便能将影像投入各大世家门派,达到告知仙器在容衍手中的目的。东澈在盘上摆好黑白棋,他掐诀点灵犀香。灵犀香未燃,一股阴寒先从背脊爬到脑门。与此同时,棋盘砸落在地,胸口一痛。他低头,只见一缕黑气刺穿他胸膛,像春天里茂盛的杂草,黑气刺穿他胸膛的刹那,密密麻麻爬满他四肢。东澈四肢麻痹,他凝起心神,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