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商立在风里,棉麻质的衣裳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显出他笔挺的身姿。我站在原地认真看着,他以手指为笔,不紧不慢地在空中画出一道发光的符咒,然后翻手为掌,将那道符推向风的深处。 那风忽然就停了,风中走出一个身着褐色大袍的中年男人,那人阴邪地大笑几声朝吴商挑衅道:“哈哈哈,你助我躲过天罚,我理应谢你。如今这般穷追,是觉得我会忘恩负义?” 吴商并不多说,他捏了剑诀挥手出剑,那人猝不及防,躲闪中被划伤了手臂。吴商的剑很快,我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那剑光如网,铺天盖地地将那中年男人逼得无处可退,那人也确实在反击,好像也接了他几招,不过明显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抗。最终那人退到路的尽头,拼尽全力转身横扫。吴商离他很近,那人横扫中带了一股妖风,我看得真切,想提醒吴商小心。可他并不畏惧也不躲闪,左手忽然就多了一把黑色的短剑,剑花闪烁间,那妖风就这么被砍断了。再看那黄袍男人,右腿上已然多了一道伤口,只不过那伤口并无血流出,而是徐徐缓缓地向周围扩大。 天空中又滚起雷来,吴商极为不悦地瞥了云层一眼,一扬手,将那黑色的短剑抛至云层之间。短剑入云,雷声瞬间消失。就这一个小小的空隙,那黄袍男人忽然跃起,跳过吴商朝我这边奔来。我捏好剑诀准备迎战,忽见一道白光如练,绕在那人颈项,接着一股霸道的蛮力向后一拉,那男子便腾空向后飞了数米。坠地时那人面目狰狞,头顶上金褐色的发已然立起来。 吴商低声念咒,地上的人被那白色的光缠绕着提了起来,漂浮在空中。他还在挣扎,但无济于事。 吴商站在那人身后,亦正亦邪地笑着说:“想问我为什么救你?”他垂眉浅笑:“因为不想天雷把你劈死。”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我,盯着我冷声问那人:“昨晚你哪只手碰了她?左手?”他长剑自下而上一挑,空中的男人一声惨叫,手臂离体掉在不远处,但不知为何仍没有血流出来。吴商轻蔑地一笑,用他的剑来来回回地刮蹭着那人的伤口,那人一声声哀嚎着叫着“大人饶命”。 吴商面无表情,他一把将那人拉至地面跪倒在地,而他却停下来走到那人跟前:“右手?”说着忽然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右肩,剑留在那人肩头,吴商握剑在手左右扭动。 那人撕心裂肺地嚎叫:“你逆天行刑,老天有眼,不会放过你!” 吴商扬了扬嘴角:“跟我谈天庭律法吗?”他垂眼看着地上的人,“可惜了,我这块地方,不受他们管。”他说完垂眼看着那人的脚,“听说你们这一类特别会跑。”他翻手捏出一根粗壮的长针,低声念了句咒语,那针似乎听懂了话一样,飞到那人脚尖前纵身刺进去,然后一拱一拱地往他脚里钻。那人叫得似乎要断了气,我捂着耳朵再也不敢听。 当我再抬起眼,那人已经躺在了地上,他在吴商脚边苟延残喘地哀求:“大人……修行不易,请放过我……” 吴商依旧臭着一张脸不为所动,思考了片刻后他蹲下身,抬起掌心按在那人额上。接触的一瞬我仿佛看见有电光闪过,接着就是刺耳的惨叫声和卷地的阴风。风中吴商邪魅地笑着,他似乎跟那人说了什么,可我根本听不清,满脑袋里都是惨叫。 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那声音太凄惨,我不忍心听。即便那中年男子有千错万错在身,雷刑已是最终惩处。如今他这般生不如死,吴商怎么可以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吴商!”我大叫着他的名字,“你住手!”可风声极大,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声音传不了那么远。 雷声又滚起来,大大小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将那劲风浇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连机水碓敲打粮食的声音有节奏地从身旁传来,我抬起脸,见吴商立在我跟前。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他那般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一个元神的性命,还是在我眼前…… “吴商……”我仰起脸来,雨点打在我脸上又冰又冷,“业障……” 他不说话,捏诀念咒为我挡去从天而降的雨滴。我跪在地上,抓住他垂在身边的那只手:“他纵有千万错,也不该受如此酷刑。那叫声那样凄惨,你怎么下得去手。”我忽然想起苏莠蓉悲惨的命运,我想大约前世的我死前,也曾这般痛苦绝望过吧。 “前世的我……被人百般凌辱而亡,死后又被人装在封魂铃里日日夜夜重复着那些绝望。你眼前的这张绝美的脸,不过是因为她怨念太深,连容貌都不愿改变罢了。这样的怨恨存在于灵魂里,你觉得我的心难道不会跟着绝望吗?今日见你这般狠辣……吴商……你好可怕……” 他蹲下身来看着我,眼中的坚毅让我迷惘。 “若让我重新选,依旧如此杀他。”他冷漠地说,“我凛江七十年来三百六十七条人命,换他一身修为,你觉得我会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吴商拨开我抓着他的手,“丁灵,你不是我,别替我可怜任何人。”他停下来平息情绪,接着又说,“至于业障……我扛得起。” 他这些话的信息量很大,我竟不知这背后还有这许多事。耳边一声噌鸣,我和吴商立刻循声去看,是那把被他丢上天的短剑,金属光闪耀,短剑最终化成匕首。是他常用的那把带符号的匕首,大概被雷公丢下来警告他以后不要这么残忍吧…… “吓着你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以后绝不再犯。”吴商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再允你一件事。可好?” 我点点头:“以后若再杀人放火或以权谋私,你的业障我来扛。就这件事。”这是气话,因为不愿他这样好的一个人有如此重的戾气。 吴商愣住了:“不行。”他将我拉进怀里,“别的事都行,这一件绝对不行。” 我闭上眼,无比难过,同时也无比得意。难过是觉得一个生命不该去得这样悲惨,得意的是他拿我没辙。 吴商一直不高兴,他拉着我站在那连机水碓处呆了一上午。期间有许多妇女到水碓跟前来取粮食,见到吴商,她们都会打招呼。吴商并不急着回礼问候,只是专注地看着我。 “修道之人讲究心平气和,大道自然,没有谁比老天更公平。万事前因后果轮回有定数,赏善罚恶是神权,若人人都如你这般……” “我就是这里的神。”他打断了我,语气依旧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