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吴商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他也觉得自己的话唐突了,所以一直没有说什么。 我觉得两个人这样很尴尬,所以只好率先开口:“所以三少爷又要娶亲了吗?”我岔开话题,“昨天你说让那姑娘把孩子生下来。” 他摇了摇头:“女方是小门小户,进了吴家的门也是受气的小媳妇。在哪里都没有名分,倒不如养在外面等生了孩子再进门。若是个男孩,也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你还是挪眼皮底下看着吧,万一别人害她怎么办。这怀了孕和没怀孕的不一样,总有刁民算计子嗣,自己不成器,别人也别想好。还有,已经生了的害怕生出来是男孩,日日找人下药谋害人性命。更有狠的给孕妇吃山珍海味,不让孕妇活动,最后孩子大得生不出来,憋死大人小孩的也有。你再是个大夫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施展剖腹产吧!”打小我陪我妈看电视的时候这种情节比比皆是,现在我长大了,电视剧里万年不变的依旧是争储夺嫡,但凡能在孕妇和孩子身上做文章的,都跑不了这几类结局。 吴商思量片刻然后似有似无地念叨了一句:“原来是这样。”他抱起手臂,满目欣赏又略带玩味地问了一句,“那你说让她住哪儿?” 我拉着他往窗口走,指着比我们略低一点的斜下方的屋顶:“那间房子没有人住,我之前在这里欣赏景色的时候觉得那里还不错,视线好,又不像这里这么高。离盘四婶家近,而且前面有一片开阔的平地,附近野花又好看。住哪儿你觉得怎么样?” 吴商凝视着那间房子良久,略带着不悦地轻声说了一句:“我的寨子,你以什么身份来做主。”他淡淡的语气似乎在提醒我忘了病人的身份。 我赶忙抱歉一笑:“对不起。”然后立刻垂下头来等他批评。 “也好,就按你说的,就那间。”他撑着窗口把目光抛向远方那座小山,“等你伤好了,去给她收拾房间。就当报我吴家救你性命之恩。”说完他勾起唇角,我想不通他这复杂表情的含义。 “洗脸,吃饭,吃药,学习。”说完他径自走出了房间。出门时他喊了一声翠翠,兴许是嘱咐下面的人去办事了。 我低头看着笔洗里的三条小鱼,此刻正悠哉地游着,笔洗里多了一大一小两块圆润的石头,不知是谁放进去的,对鱼儿来说或许增添了几抹生活情趣,虽不精致却聊胜于无。 吃过饭,吴商看着我画符,他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学开车的时候教练会冷不丁瞪你一眼,然后棍子就敲下来的感觉。 “我累了。”看着桌上一打被画烂的纸和一边粗略成型的七八张驱邪符,我觉得我可以申请休息一会儿。 他正在看书,正襟危坐地把书卷在手里。我刚才就注意过,书是竖排版的《后汉书》,很旧,像二手市场收回来的。听见我说累了,他瞥了一眼那七八张驱邪符:“嗯。” “嗯”是什么意思……就是可以休息了? 他没给我准话,我只好用毛笔在练习纸上写字。写什么呢…… “询” 这是我唯一练过的他写的字。谢询的字很清新俊逸,隽秀洒脱。是我这种现代人模仿不出来的笔体。他大概是写了千年的毛笔字,所以看到我写的字会笑,或许他觉得我的字丝毫没有“体”可言吧,就是随手的涂鸦,再好看也登不了大雅之堂。 发呆的功夫我已经写了二三十个“询”,每一个都很像,每一个又都不像。吴商看见了,特意往我这里伸了伸脖子:“不是累了吗,还在写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搂住面前的纸,尽量不让他看见我写的字。他放下书,伸手把这张纸抽走:“又在想他。”他瞧了几眼,皱起眉。 “你认识呀,也对,小白说你只读了小学这个字应该算小学阶段的字。”我看着桌上的《后汉书》,“这本对你来说就晦涩多了,我建议你先看你洗手间里的那些。《草房子》啊,《哈利波特》啊,《城南旧事》啊,都很适合你。” 吴商听我这么说把手里的纸狠狠地攥成团:“好。”他把纸团丢到一边,站起身撑着桌面,俯下身对我说:“你识字,把它背下来。”他敲了敲桌上的后汉书,“晚饭前背完,不然没饭吃。” “唉……不是我我说的啊,是小白说的。你让他去背干嘛难为我啊。”我闷头在纸上瞎划拉,“自己不好好学习现在知道害臊了。” 吴商拿起书坐回椅子上,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估计气得够呛。我想说大怒气逆伤肝,可是想想还是算了,保命重要。 “吴商,你生着气还能看进去呀……”我写下“大怒气逆伤肝”几个字递到他面前,“你给我讲讲吴尽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 吴商放下书看见我的字,微微撇了撇嘴:“问他干嘛。” “他长得像谢询。”我抿起嘴,“眼神像,下巴脖子也像。声音也像。” 吴商合上书放在桌上:“他,像你的谢询?”他显然很惊讶,而后很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说你见他脸红什么。”他看上去不太高兴,手指在书上有节奏的敲着,大概是在想事情。 “你喜欢他。”他问,又恢复了冷冷的语调。 “我喜欢他做什么?”他问题提得奇怪,我实在是觉得他的思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你说他像询。” 山风拂过,吹过他已经略微长长了的发。他盯着那,眼神看上去很沉重。他原本敲着书面的手指轻轻向后蹭着,我看得出他在担心,或者说他在害怕。 “吴商……” “他是我吴家长孙,家族地位高于我,是未来的吴家家主。我虽代父亲族长之位,但在吴家,我依然要尊称他兄长,听他训话。他长得像我曾祖父,这么说,你的询也像我的曾祖父。”他抬起脸朝我笑了笑,虽然没什么笑意,却带来一股清冽甘甜的香。“你又闻见那气息了对吗,丁灵……” 他说得对,从我告诉他吴尽长得像我的询开始我便又闻到了那清冽中带着奶香的味道,吴商说这是他妈妈给他下的蛊,我觉得可能不是。大约是他妈妈担心他遇到什么危险,所以这蛊没把他怎样,反而把我熏得晕头转向。我强撑着眼皮,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丁灵……”我知道我倒进他怀里了,我知道他抱起我走进了房间,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可不知道他到底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