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让一让。” 吕辞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坐到缙黎和归婵中间,感叹道,“先公的心里也是苦啊!” 这人自己在屋中待得烦闷,本想过来找他们几个聊聊天,推开大门却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便往后屋寻来。 这才无意间听到了他们两个的对话。 “吕辞公子是知道了他是你先公,才心甘情愿让他附身?”归婵问道。 “嗯,与先公残魂相触的一瞬间我便什么都知道了。” 吕辞替哀公辩白起来。 “先公他啊,当年弥留之际,心中想的可不是什么齐国社稷,而是这三位神巫。可等到他的魂魄回到齐地庙中徘徊后,却又有口难言。先公怕自己显露身迹后,三巫会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 淄川巫常年挂在腰间的那串珍珠海贝,是她十五岁生辰时吕不辰所赠。这百年来他的残魂也会偶尔附到某颗珍珠上,跟着姐妹三人出去“见见世面”。 可即便如此,淄川巫都未曾发现。不知道是真的察觉不到,还是不愿去想。 想到这,吕辞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何况阴阳有别、死生相忤,先公知道,如果三巫得知他的幽魂还在,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换他复生,哪怕会折损自身修为……” 归婵有些听不下去,哼了一声,“少说什么阴阳生死了,这都是齐哀公给自己的胆小找的借口罢了!” 吕辞却笑着摇了摇头——先公心中的痛,莫说旁人,就算是自己也无法完全感同身受,更无法言明。 归婵嘴上说的强硬,但也知道,非经他人之事,岂能肆意评说他人之痛? 可是三巫呢?从二八年华等到甲子逢双,她们不也一样苦吗? “我去给你们端些药酒。”归婵起身恭退,背对着两人又悄悄揉了揉眼角。 庭院中只剩缙黎和吕辞,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吕辞公子,”缙黎试探着开口,“你应该知道了吧?当时我与你一样,身上附着幽魂。” “知道啊,不就是当时附在庙祝身上的那个嘛!” 缙黎摊了摊手,他就知道瞒不住这家伙。 “他是殷商的王子,同时也与夔魖同生共体……是我亲自带他进的结界,破了那道法阵,我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 缙黎坦然相告,越说越觉得自责,“或许三位巫神和哀公的魂本来都能好好的,隔了百年才能相见,结果全被我毁了。而且,要不是我把它放出来,你也不会受这等断臂之痛……” 他将阵中所见大致讲给了吕辞,但是隐去了姜姓之戎与崇国之事。 吕辞听罢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宽慰。 “此事不能怪你,当时若非你及时切断了灵力的来源,三位神巫非得把临淄城拆干净不可,到时候别说是我等,就城中万千百姓又该如何自保? 更何况,如果她们三人真的手沾万千百姓的鲜血,先公又该如何看待她们?他们还能有见面的机会吗?倒不如说,正是缙黎公子你的决定,才让他们无需带着遗憾离开啊!” “可是……”缙黎皱了皱眉,“如果我能再多想一步,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毕竟,殷弓原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忠于他的大邑商罢了。”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缙黎回头看去,原是风隐不知何时翻上了房檐。 他懒懒散散的躺在瓦片上,一边逗鸟一边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心怀天地,格局广博之人,没想到啊,竟然心如弹丸,这等小事就能将你困住,啧……” “我……”缙黎攥了攥拳,却想不出反驳的话,于是干脆转了个方向,打算认真听听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见他转身,风隐笑了笑,“你也不想想,依你所言,殷弓借用你的神力破开了枷锁和结界,放出夔魖。那以他的身手,如果真的只是想要复兴他的大邑商,你早便死在那法阵中了!” “而且,你真看不出来他是在求死吗?”风隐坐起身来,看向缙黎的眼神略带狐疑,“他是商人的王子,岂能托庇于周人的羽翼?何况他魂魄消散在即,与其寂寂无名而死,倒不如轰轰烈烈打上一架。至于为什么留你不死……” 风隐想了想,点头道,“依我之见,他打一开始就没存着能赢的想法。” 这话听得缙黎又是一声长叹——风隐说的似有道理,但也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他随口说来宽慰自己的。 可是,无论是殷弓五百年来的境遇,还是哀公与三巫横跨百年的悲情,都在短短两日间结了因果,这其中的苦乐忧思,仅凭自己的阅历是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就消化得了的。 与其因此伤感自责,倒不如想想那姜姓之戎的事。 药酒的香气从身后飘来,缙黎神思在外,头也没回就连着漆盘一起接了过来,顺手分给吕辞一碗。 风隐倒是看见了送药之人,原打算挥手致意,却见对方摆了摆手,便知其意,转身继续逗鸟。 “缙黎公子,你们打算在齐国待上多久?”吕辞说完端起碗闻了闻,皱眉啜了一小口。 “不会太久,也就这一两天吧。等少主那边把麻烦的繁文缛节一一拜过,我们也就该回去了。”缙黎将药酒一饮而尽,“你呢?吕辞公子,你要去找子瑶姑娘吗?” 提到宋子瑶,吕辞就想起了几日前自己兄长说的话,不禁又叹了口气。 看见他这反应,缙黎扯了扯嘴角,以拳抵嘴掩盖笑意。 “喜欢人家就大胆的说出来,婚姻还提倡自由呢!再说了,她是宋国的宋子,你是齐国的公子,本就门当户对。当然啦,脾气是有那么一点儿冲,女强人嘛,正常。” 这话说得吕辞差点一口酒呛在嗓子里,呲牙咧嘴的喝了药酒,一边叫着“怎么这么苦”,一边回头讨要盐梅。 这一转身直接惊得他一愣,随即起身站直。 缙黎还在继续说,“当然了,你整天带着那副破面具,厚着脸皮跟在一个扮着男装的小姑娘身后,传出去确实不好听,但是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这人啊……” 他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感觉有人疯狂拽着自己的袖子,而房檐上的风隐也露出一丝莫名的笑。 缙黎顿时感觉不妥,收声回头。 只见齐侯吕购和公子禄甫正站在他身后,一人捧着酒樽,一人捧着盐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