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殷弓身上的火苗倏忽闪烁了几下,连带着屋中的油灯都有些明灭不定。 “确实有些不合常理之处,但这‘异’在哪里……”风隐看了看殷弓,又瞥了一眼油灯,“如果这种程度就要让你们的太公施法封印,我看你们周人也是没得救了。” 他对缙黎摇了摇头,“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三位女巫师已经回了太公庙,如果眼前这位就是镇压封印之下的,那她们回去做什么?定然是封印中还有别的东西,而且比他可怕的多。” 风隐说完皱了皱眉,盯着缙黎端详起来,眼神里带了些不解,“你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通了。” “没什么,可能有些困。”缙黎挠了挠头,随意敷衍过去。 就算被人这般议论猜疑,殷弓还是一言不发的跪坐在原地,坐姿端端正正的,看上去守礼得很。 “殷公子。”姬桓也跪坐下来,正对着他,微微颔首,“请问,在你安魂之处,是否另有一个无比强大的怪物?” “的确如此。在下一直与一妖物同在一处,至于它强大与否……” 看着面前的几人,殷弓想了想,“于各位来说,我不好断言,但在此前它曾对我大邑商祸及数代,绝非普通妖物可比。” “那这妖物叫什么?” “它叫……” 刚说了没几句,殷弓附身的火苗忽然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火舌乱窜,迸出点点火星。 虽不至于将屋子点燃,可这场面也确实诡异。 “他要消散了。”风隐叹了口气,对缙黎道,“你若能给他补上一道心火,或许还有救。” “真的?”缙黎半信半疑,从心脉中分出一缕火焰,沿着手臂的经脉慢慢凝聚在掌心。 当初太祝司巫偃那一掌心火给自己涨了十年的功力,从此气脉畅通,对术法的领悟和掌控都比常人快上许多。 心以藏神,想来其中道理应该都是相通的。 风隐点了点头,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但是……” 缙黎的这一掌已经打了出去,拍在殷弓的心口处,他转头问道,“但是啥?” 话音刚落,只见殷弓身上的火顺着他打出去的白色心火逆向烧了过来,沿着他的手臂钻了进去。 缙黎只觉得手臂上传来些微刺痛,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地上。 “看,你就逞能吧!”姬武搀了他一把,扬着下巴点了点旁边那两人,“明明这两人都知道,为什么他俩都不动手?你也不好好想想!” 被点到名的嬴世尴尬的眨了眨眼,抱着肩偏头看向别处。 风隐倒是毫无心虚之意,接着说道,“但是殷公子是魂魄,心火一旦相通,灵魂也可能会相通,不过……” 他打量了一下缙黎,“看来这位殷公子确实不是坏人,没有做出什么鸠占鹊巢之事。” 说完他松了口气,袖袍下的手掌放松下来,指间的雷电慢慢消散。 但不管这几人说了什么,缙黎此刻全然没有心思去听。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用力甩了甩,随后看向殷弓的魂魄,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是……商王的长子?” “商王长子,以弓为名……”嬴世猛然回头,眼中也满是诧异,“你是祖己?” 此时的殷弓身上的火苗已经散去,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魂魄,只是眉目依旧看不清楚。 “祖己?”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点欣慰,“原来后人是这么称呼我的。” “世人都传您被饿死在外,怎么……怎么会在齐国的宗庙里?”嬴世觉得有些意外,这与他以前在族中史官那里听到的出入甚大。 姬桓对此也略知一二——嬴世口中的“祖己”,在周人的史册中被称为“孝己”,极为孝顺自己的父亲武丁。 其母死后,孝己不愿意与继母和弟弟产生冲突,让父亲为难,便自请流放,最后饿死在荒野。 “这件事……其实我原也只想深入东方之地罢了。” 殷弓缓缓地吐了口气。 “一路上我见识到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结识了许多朋友,后来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怪物夔魖。我与他相战五天五夜,用尽了老师教我的术法,手下的人还是尽数丧命,就连照胆刃也因之崩坏。” 照胆刃啊!嬴世吸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玄乌刀。 相传成汤之孙有刃名为照胆,锋利无比,族中长者传他玄乌长刀时,曾说此刀就是用照胆刃的碎片重新熔铸锻造而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与那怪物几乎同归于尽,它身受重伤,我也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殷弓说着说着,陷入了回忆里。 缙黎看着他的模样,捏了捏眉心,替他讲起之后的事情。 那时的殷弓身受重伤,若他的求生之意强烈,倒也还能活下去,可在当时的殷弓眼里,就算活下去又能如何? 斩杀了夔魖还能活下去,他的声望势必一时无两,届时与后母和弟弟之间的关系肯定更会势如水火。 到时候臣僚之间若是因此分裂,那商人的社稷也必然会受到危及。 于“孝”而言,他不可让父亲与后母寒心;于“忠”而言,他不可置大邑商的安危于不顾;于“义”而言,他更不愿伤害自己的弟弟。 既如此,活着也没有意义。 失去了求生之心的殷弓,生机也开始散去,看着眼前同样奄奄一息的夔魖,他也已经拿不动照胆刃再去刺向它。 殷弓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夔魖身前,问道,“你是愿死,还是愿活?” 夔魖的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起话来也十分艰难,“你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若你肯与我定下盟约,我非但不杀你,还能救你不死。你答不答应?” “什么样的盟约?” “我死之后,你切不可再去作恶、霍乱我大邑商,还要护卫我商朝的东土。你若同意,此身任汝吞噬,你若不应,那便……”说着,殷弓抬起断刃抵在了夔魖的眼皮上。 夔魖闭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眼看着殷弓越来越虚弱,夔魖终于开口,“好,我应下便是。” 得到回答的殷弓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掌,将血摁在了夔魖的脸上,与之歃血为盟。 随后他将断剑抵在自己的胸膛上,笑了笑,一剑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