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姬仇看着缙黎右手拇指上的玉韘,腰间横挂着的九和弓,问道,“听闻你在射礼之上大放异彩,想必对自己的射术颇有信心?” 信心自然是有的,但……缙黎并未言声,看着这位晋国国君,又看了看从庙中走出来的几个晋国武士。 八个武士用木架撘杠,像是抬轿子一样,恭恭敬敬抬出来一尊铜鼎,小心翼翼的放在台下。 这鼎比宴上百戏所用的小了不少,但其上纹饰看起来更为古奥,不知放了多少年,隐隐还能感到灵力,想来也是件宝物。 最奇特的是,这铜鼎的中间竟然还燃烧着一团火焰。 晋侯抬手引他看去,解释道,“这鼎中燃的,便是祝融之火。” 鼎中火焰已经接近白色,灼目刺眼,但是缙黎站在鼎旁边,却感受不到丝毫热度。 好奇心趋势下他伸手探过去,想感受一下温度,不料这火突然探出一条火舌,向他袭来。 一旁的杜隰连忙将他拽了回去,神色紧张地叮嘱道,“这个火切不可触碰,接触此火的五行之物皆不会燃烧,但凡人的血肉之躯一旦靠近,便会引火上身……直至焚烧殆尽,绝不停息。” “……血肉之躯?”缙黎重复着,转头看了一眼正向这边赶来的漆瞬,明白了晋侯为何提起射礼一事。 想到刚才的火舌,看着这箭矢的长短,他从身边将士手中拿来一根长矛,扎到鼎中挑起祝融之火。 与杜隰所说的一样,这祝融之火挂在矛尖上,并没有向上蔓延。 缙黎将长矛搭在九和弓上,引开弓弦瞄着漆瞬。 然而漆瞬这会儿变得狂暴无比,一动就是几丈远,以往就算是射活靶子,也没有像他这种大幅度的移动,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风隐。 缙黎咬了咬牙,对天上那两人大喊道,“少主、风大哥!你们小心!” 说完,长矛“嗡”地一声射出,弓弦震天,声音之大让周围的人都不禁捂住了耳朵。 带着赤色火尾的长矛划过天际,呼呼作响,风隐闻声化回人形,与姬桓一同躲闪到旁边。 诡异的长矛当胸袭来,漆瞬本能伸出手挡住,将那矛攥住在手中,火苗瞬间在他手心消失不见。 众人纷纷愣住,难道连不灭之火都对付不了这怪物? 紧接着却听漆瞬突然惨叫一声,幽蓝色的火苗从他指缝溢出,沿着手背攀爬到手臂,蔓延上手肘,火焰的颜色也变成赤红色,向刺目的金白色转化。 漆瞬疯狂拍打着四周的屋舍,想要将火熄灭,然而周围的房屋地面虽然被砸的倾塌,却并未燃起,反而是他手臂上的火,燃烧的更加炽烈。 眼见右臂的火就要覆盖到肩膀,漆瞬心下一狠,左手化为利爪,将整条右臂扯断丢了出去,他哀嚎着,血溅了满地。 断臂落下,他连按几处大穴,止住血,身形也恢复了正常大小。 姬桓和风隐见状追了过去,漆瞬忍着剧痛从腰间抓出一把粉灰,扬手造出了满天沙暴,转身就跑。 这与之前他在涂山时所用的招数如出一辙,缙黎连忙张开结界护住了身后的晋侯等人。 此前因这骨粉幻化的风雪吃过亏,风隐和姬桓也有所防备,一人当即打出风刃,一人以长剑斩出。 两人驱散沙暴正打算继续追过去,却听晋侯忽然喊道,“且慢——” 仅此片刻,漆瞬已经借机远遁,姬桓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翻腕将剑收到背后。 晋侯看着周围倒塌的民居,还有其上余烬,“安置百姓、赈济救荒要紧,至于这漆瞬……他屠戮我晋国百姓,杀我晋国军士,这笔账,我要亲自跟他算,就不劳你们去追了。” 说完他摇了摇头,吩咐左右前往善后。 赵叔代带领士兵搭建了临时的屋舍,直至入夜时分,杜隰也将国人百姓安置妥当。 也亏得晋国的仓储地处偏僻,没有被漆瞬烧毁,粮食暂且足以支用。 风隐和缙黎两人暂时无事,便四处帮着医官给伤者接骨包扎。 姬桓陪着晋侯站在废墟之前,眼前是被燃烧殆尽的巨大手臂,风一阵阵吹过,手臂也一点点散成齑粉。 将士们在周围点了许多烛火,照亮屋舍,晋侯看着这些临时的屋棚叹了口气。 “子昭公子,如今我在此焚烧的庭燎超过了一百具,你该不会觉得我僭越,有违周礼罢?” “确实有违……”姬桓点了点头,但随后又说道,“可这凶慌之际,何谈礼乐?” 闻言,晋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混在医官中的那两个小子,露出一丝苦笑。 “寡人如今三十有六,从未遇到过此类事情,你们三人……一直在跟这样的怪物较量吗?” “……他不是最厉害的。” “不是最厉害的?”晋侯有些不敢相信,“那最厉害的是什么样子?” 姬桓望着远处只剩残垣的宫城,思索了一番,“山原震荡,不可名状……” 晋侯明显愣了愣,片刻后才又开口,试探道,“所以,这才是你不接受册命的原因?” “其一罢了。”姬桓摇摇头,至于其二——若是接受了册命,那父亲大人…… “若你的前程是要对付这等妖邪之物……子昭公子,还请受寡人一拜。”说着,晋侯向他深深作揖,“此次是我托大了,若没有你们三位,我晋国恐有倾覆之灾。” 姬桓侧身避开了这一揖,忙将对方扶起,“子昭万不敢当。” “城毁了可以再建,人若没了,就什么都不剩了……”晋侯缓缓摇头,神色极其郑重,“他日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晋国上下,原为驱策!” 姬桓眉心微微蹙起,想了想,向晋侯还了一礼。 起身后,他指着那被烧成灰烬的手臂,问道,“我听缙黎说,这是祝融之火?” 晋侯点了点头,“当年禹之兴也,有祝融神降世,降临之地正是我晋国的绛地,神所在之处,留下了亘古不灭的火种。” 他负手向南望去,“历代君主都供奉着这火种,即便是屡屡迁都,也不曾遗留。到了我的先祖唐叔虞之时,便搭建了祝融庙,将其供奉在庙中。” “如今为了打败这漆瞬,为了百姓,寡人不得不将此火种……”说到这里,晋侯又叹了口气,“以神火驱恶鬼,也算是物有所用了……” 侍立在侧的杜大夫不禁叹道,“神火一失,有违晋国公室……” 话没说完就被晋侯打断,“百姓都没有了,留晋国的公室有什么用?” 缙黎刚好抬着伤员路过此处,听到这话,想起之前翻看《史记》时,曾读到“曲沃代翼”的典故,讲的是数十年后,这位晋文侯的弟弟曲沃一系,消灭了晋文侯的子孙,取而代之的故事。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但此刻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摇头,跟着医官一同走远。 一行人忙到夜深时才去睡觉,而身为国君的晋侯,以及卿大夫杜隰和赵叔代却无心休息,还在报备此次损失的民房和折损的将士。 晋侯双眼越发阴鸷,脸色一沉,“告诉长狄的行人,他们的和谈之议,寡人准了,但是有个条件——让他们亲手把漆瞬给寡人送来……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