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风清扬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跑去,只见前面已只有三人,大队人马快要逼近后面那两人,便频频放箭,险些射中,那红衣女子放慢速度,待后面大队人马靠近,回手一甩,前面官兵倒下几人,但后面人员依旧紧追不舍。很快官兵再次接近前面三人,紧接着又是乱箭齐发,似乎射中了最后一人的坐骑,那马吃痛,踉跄几步,便要跌倒,那红衣女子突然回身,在地上一点,已将那人提起,放在自己马上,刹那间,红衣女子似乎被射中一箭,她一下拔出箭,回手便掷向跑在最前面的人,那人一头栽倒下去,只有那马还在独自飞奔。 风清扬暗暗佩服,但见红衣女子的马驮负两人已缓慢下来,被救起的那个男子,突然站了起来,在马背上一点,张开双臂,像一只展翅的大鹏,飞跃起扑向跑在最前面的几名官兵,这几名官兵一下人仰马翻,和后面的人撞在一起,乱成一团,其余官兵从两边绕过,依然紧追不舍,那男子奋力去阻挡官兵,很快被砍成几段。 风清扬见这人如此英勇,不禁心生敬意,策马快行,往前追去。 前面那两匹马似乎已经疲惫不堪,渐渐迟缓,后面那青衣男子突然停下来,一人横刀立马,想挡住追近的官兵,让那红衣女子独自逃走。官兵受阻,纷纷杀向青衣男子,青衣男子提刀乱砍,却终究挡不住人多势众,身上频频被兵器击中,身子摇摇欲坠。 风清扬敬他是条好汉,心中不忍,便欲飞身救人,就见一道红影,那女子已飞入人丛,一把提起那男子,显是刚才受伤,腿下一软,几欲摔倒。男子便强支撑着跪向那女子,推她离开,那女子一声怒喝,红影晃动,已刺倒最前面的人马,但后面的人马依旧源源涌来,那女子猛然提起那男子,右手挥舞着剑,如仙女一般,穿过众人,跃回马上,奋力向前。 官兵又急急追赶,眼看就要快进山谷,前面那马却一软,一下栽倒,那男子猛然站起来,跃向前面官兵的人马,但很快便淹没在马蹄下。 女子忍痛向山中跑去,显然伤势不轻,踉踉跄跄,艰难前行。官兵们也纷纷下马,往山上追去。 风清扬对那红衣女子心生敬意,眼见她情势危急,便从马背上跃起,踩过前面几人头顶,又顺势将前面的官兵击倒,这些人一仆倒在地,便把狭窄的山路堵住了。风清扬见那红衣女子已倒地不起,赶紧跃上前,一把抱起她,往山上跑去。只听后面的人众乱喊乱叫,风清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径直往上狂奔,心中只想着绝不能让他们追到。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翻过了两道山岭,周围早已没有了声响,风清扬这才缓下步来。那女子已经醒转,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强挤着笑道:“谢谢公子。” 风清扬脸上一红,见她双眼如两汪清水,滢滢透亮,脸色因失血而苍白,有着一种妩媚的风韵,嘴唇轻轻上扬,又有几分骄傲的神气。风清扬闭着嘴不敢说话,怕自己出气呵在她脸上。 那女子偶尔皱眉,风清扬知她是伤口吃痛,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女子道:“那就再辛苦公子一下,你从左边的山梁过去,穿过一段峭壁,转过一个山腰就可以在树林里找到一座古庙,到那里就安全了。” 风清扬也不答话,依着她所说,翻过左边的山,果然看见一面巨大的石壁,远看似乎已将山截断,绝无道路可言,走到跟前,才见凿有小石阶,可以踩着小石阶上去。风清扬怕有失,将女子轻轻搂住,便觉一股幽香扑来,竟觉心中慌乱。 女子道:“我叫赛儿。” 风清扬只是不答,赶紧上了石壁,从上面过去转过山腰见有一片树林,却没有看见古庙。赛儿见风清扬停步张望,便道:“你要走下去,走进树林后才能看见,那里的树又高又密,外面看不见的。” 风清扬穿过那片树林,果见一座小庙,小庙是建在树林后的一块空地上,树丛茂密,在外面竟看不出来。庙里除了殿堂,只有一个房间,风清扬见房中有桌椅床铺,心中暗暗高兴,却又见那床上积满了灰尘,不忍放下赛儿,便去外面寻到一块破布,将床上打理一番,这才将赛儿放下。 赛儿躺在床上,这才觉得浑身伤痛。 风清扬见她脸色苍白,咬牙支撑,忙道;“你先躺好。” 赛儿忍者疼痛,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风清扬脸上一红,“我怕伤着你。” 赛儿奇道:“你说话还能伤着我?” 风清扬道:“我想让你少说些话,免得牵动伤口。” 赛儿笑道:“反正已经伤了,说话也是痛,不说也是痛,那还不如说说话呢。” 风清扬急道:“那你休息,我去山下给你买点药回来。” 赛儿道:“不用,我这里有治伤药,你帮我敷上就好。”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小包,递给风清扬。 风清扬打开红绸,见里面有三个细细的小瓶。 赛儿道:“那个红色的和蓝色的小瓶就是,每样点一点就行,黄色小瓶是解毒用的。” 风清扬打开红色小瓶和蓝色小瓶,望着赛儿,不知所措。 赛儿笑道:“你揭开我肩头的衣服,帮我敷上就行。” 风清扬满脸通红,却不敢去碰赛儿。 赛儿苦笑一下,强忍着剧痛,弯过手臂,却几次都没能抓着肩头斜领。 风清扬见她脸上痛得出汗,忙扶住她,轻轻用手向后拉开衣服,只觉一片雪白的肌肤,细如凝脂,耀眼生花,令人炫目,靠近后背处却是皮肉绽开,鲜血直流。风清扬只觉心痛,恍如伤在自己身上一般,也不言语,低着头,默默给她敷上药。 赛儿又屈起小腿,让风清扬帮助敷好药。赛儿道:“这药很管用,每次受了伤,只要敷上这药,总会好的。” 敷完药,赛儿笑道:“这下好了,药性很快就要发作,我要睡一会儿,你要有事你就可以走了。” 风清扬道:“我怎么会走,我会守着你的。” 赛儿看了看风清扬,微微一笑,便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风清扬听她渐渐呼吸均匀,知她已经沉沉睡着了,这才心中一松,想起自己刚才看见赛儿凝脂般的肌肤时,心跳加快,全身紧张,不禁暗暗惭愧,又想起她腿上背上全是重重的伤痕,不禁心疼。一直以为打打杀杀是男人们的事情,像她这样美丽柔婉的女子怎么也要去打打杀杀呢?为什么会让她柔弱的身体承受那些伤痛呢? 风清扬看着赛儿像一朵水莲花一般平静地睡着,她那秀美挺立的鼻子微微地翕动着,嘴唇轻轻地闭着,细长的眉毛,像画一样好看,偶尔微微一蹙,似乎在睡梦还能感受到灼热的伤痛,那么多的伤痕,那么深的伤口,该是多么痛啊!风清扬从来没有在乎过在自己身上的伤痛,再伤再痛似乎都能混不在意,现在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伤痛揪心的感觉,他默默看着赛儿每一次轻轻蹙眉,心便觉得猛然一紧,似乎痛在了自己心上。她那秀美的脸庞却又分明在微微笑着,这样的伤痛,她也能带着美梦入睡吗? 风清扬突然看见她起伏的胸部,心中一惊,脸上一红,赶忙转头过去。想着自己心猿意马,顿觉愧疚满心,想想好久没练练心法了,便背对着赛儿,盘腿坐下,开始静静调息,想起道衍法师说,每个人都有魔力,每个人都可能成为魔鬼,每个人也都可以降魔,修炼的第一要诀就是要降伏自己的心魔。风清扬听见山中传来鸟兽的鸣叫,还有树叶簌簌响动的声音,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这空山中飘荡,清新自由而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得赛儿道:“你在练功吗。” 风清扬急忙回过身,见赛儿两只眼睛像会说话一样,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风清扬脸上一红,忙道:“我不过闲坐一会儿,你好点了吗?” 赛儿道:“也不会那么快就好,反正死不了。” 风清扬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 赛儿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风清扬道:“我叫风清扬。” 赛儿道:“风——清——扬,很好听,我是白莲教的,反正命都是你救的,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你再帮我下山去打听一下白莲教的情况吧。” 风清扬忙道:“现在吗?” 赛儿笑道:“怎么,现在不行吗?” 风清扬摇摇头,“现在不好。” 赛儿道:“怎么啦?你也不用从原来的路回去,你从右边过去,翻过那座山,下去就有人烟了。” 风清扬忙道:“不是不想去,你现在伤得都不能动弹了,我现在哪能离开,一条蛇或什么小动物就能要了你的命呢。” 赛儿笑了,笑得很甜,笑得很温柔,也很爽朗,“我要是那么命贱,岂不白瞎了风大侠费那么大劲儿救了我。现在不去也行,正好饿了,那就帮忙弄点吃的吧。” 风清扬道:“好,我去弄点吃的。”又将房间四周检查了一遍,确信没有问题,便将门掩上走了出去。 风清扬不敢走远,就在古庙周围转了转,随便抓了两只山雀和一只野兔,又怕赛儿口渴,便又在附近找了些野果,就着山泉水里洗了洗带了回去。 赛儿见风清扬拎着山雀和野兔,笑道:“怎么吃啊。” 风清扬道:“这个总能吃吧。”说着拿出了那些野果子。 赛儿道:“你考虑得挺周到,生吃熟吃都准备好了。你去那佛像后面找一找,看有没有锅碗和火折子,兴许还能吃烤肉呢。” 风清扬去那佛像后一摸,果然找到了赛儿说的那些东西。 风清扬便让赛儿稍等一会儿,走过去把野兔拿起来,野兔转着眼睛,瑟瑟不安,风清扬不知如何处理,放下去,又把山雀拿起来,又放下去。一会儿又去找可以把它们串起来的东西。 赛儿笑道:“跑来跑去的做什么呀,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风清扬垂着手站在赛儿面前。 赛儿笑道:“看你这么机灵,怎么做起这些事就傻呵呵了。” 风清扬嘿嘿笑着,看着赛儿不说话。 赛儿笑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就教你怎么保命吧,你先把野兔和山雀都杀了。” 风清扬笑道:“这可是杀生,哪是保命啊?” 赛儿道:“不杀生,怎么保命啊?”然后就告诉风清扬如何杀如何清理,又如何用泥包起来烧烤,又要烤成什么样。 风清扬按赛儿说的,果然一会就闻到了肉香的味道。 风清扬扶起赛儿,撕了一只兔腿递给赛儿。 赛儿一边吃一边道:“虽然没有盐,但味道还是很不错。” 风清扬看她吃得很香,就笑呵呵地看着她吃。 赛儿道:“你也吃啊。” 风清扬道:“你受伤了,还流了那么多血,你多吃点。” 赛儿道:“你吃吧,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吃东西要人多才有意思,一个人吃着多没劲。” 风清扬笑道:“赛儿,你经常这么烤着吃吗?” “什么都吃过,生的也吃呢。” 风清扬惊道:“生的也吃啊?” “人要是饿了,什么都能吃,以前人吃人都有呢。” 风清扬“啊”了一声。 赛儿笑道:“没事,我不会吃你的。” 风清扬嘿嘿一笑,觉得和赛儿熟了,本来想说笑一句,但又怕赛儿嫌他油嘴滑舌,便没敢说。 晚上,风清扬安顿下赛儿,便准备到外面的殿房休息。 赛儿见风清扬欲往外走,便道:“你出去干嘛呀,外面什么也没有,你就将就在这儿睡吧。” 风清扬脸上一红,踌躇着。 赛儿见他犹豫,便又道:“你忸忸怩怩干什么,我们在外面穷野惯了,哪有那么多讲究,礼仪固然要紧,生存活命更要紧,我们心中坦荡,又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风清扬忙道:“是。”心中不禁暗暗羞愧,赛儿讲的对,只要心中坦荡,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赛儿笑道:“你把我往里面放一点,这么宽的床,一半也足够你睡了,两个人也可以说说话嘛。” 风清扬想自己这么心神不定的,好不惭愧,想自己在赛儿身边正好可以更好照应她,和她相比,自己真是羞愧不如,不禁脸上一热,幸好赛儿也没看见,便“嗯”了一声,伸手将赛儿抱起来往里移了一些,自己就躺在一旁睡下。 赛儿见风清扬一言不发,便问道:“清扬,你们平日很讲究吗?” 风清扬道:“不是,不是,我是怕你睡不好。”风清扬本来生性洒脱豪爽,偏偏在赛儿面前竟觉得笨嘴拙舌,不知说什么好了。 赛儿道:“你小时候是在哪长大的呢?讲讲你的故事吧。” 风清扬笑道:“我没有什么故事,我小时候是在华山长大,有师父还有很多师兄师姐,后来师祖出了事,师叔就带我离开华山,去陪师祖一起。”风清扬就讲了讲记忆中小时候的一些事。 赛儿叹道:“有师父和那么多师兄弟和师姐妹,多好啊。” 风清扬听她有羡慕的意思,便道:“赛儿,你没有师父和师兄弟师姐妹吗?” 赛儿笑道:“我也有啊,后来大家散了,也就没有了。” 风清扬道:“散了也是有啊?” 赛儿笑笑没答,又道:“小时候,我们那地方老打仗,不过那时我太小,什么都不知道,听说打得老百姓到处跑,庄稼也没人种,大家没有吃的,就到处流浪。等仗打完了,大家都回来了,本来以为可以过安定日子了,哪知道官府要的赋税又太高,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庄稼还不够吃喝,很多人就又到处流浪。我家里本来有兄弟姐妹,后来死的死,走的走,就只剩下我爹娘和我,因为我还小,跑不了,所以爹娘也不忍心丢下我。后来家里实在是没吃的了,父母就把我送到一座尼姑庵,我在那里跟着师父和师姐一起,学了一些武功。我最小,她们对我很好,师父常对我说,‘赛儿,你要是个男儿身,只怕这天地都要被你搅几遍。’我那时还说,‘师父,女儿身就比男儿低了吗,花木兰替父从军还作了将军呢。’师父只是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过了几年,尼姑庵也过不下去了,我们便又散了,我又回到了家乡,在那里,我遇到了他。” 风清扬道:“谁啊?” 赛儿笑道:“我的丈夫,林三。” 风清扬茫然道:“你的丈夫?他是和你一起的吗?” 赛儿道:“是的,他是白莲教的教主,白莲教是要带着穷人翻身的,要改变苦日子,过上幸福生活。” 风清扬想起路上看见那些满眼无助的难民和那可怜的孩子,不禁喃喃道:“那多好啊。” 赛儿道:“是啊,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光明与黑暗交替的世界,如果社会是光明的,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所有牛鬼蛇神都会躲起来,如果社会是黑暗的,老百姓就会过苦难日子,自然就要寻找光明之神出来。现在社会黑暗,老百姓过不下去了,弥勒佛就要显身了,带领大家过上光明幸福的日子。官府既没有给我们好日子,又不允许我们去寻找好日子,穷苦百姓没有活路,只好起来打官府,杀恶霸,分他们的东西,寻找活路。官府怕了我们,就派兵来杀我们,有一次,他带着教里的兄弟姐妹去打官府,结果中了官兵的埋伏,后来也没活过来。” 风清扬“啊”了一声。 赛儿笑道:“这也没什么,人反正也会死的,为这些兄弟姐妹寻找光明而死,也很好。教里的兄弟姐妹都要给他报仇,希望我带着大家接着打官府。有一天我去祭拜他,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座山崖上有一道缝,好像有什么东西,就爬上去取下来,是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把剑和一,书里写的是剑法和一些法术,我就按着书上所讲去练那些剑法和法术,想等练成了就去给他报仇,但那些兄弟姐妹都很着急,说我不带着大家一起,只怕大家就会散了,就更会受官府恶霸的欺凌,我就带着他们去了山上,平常我们自己在山上山下种粮食吃,偶尔就去杀那些恶霸官府。” 风清扬道:“太好了,那些欺凌百姓的狗官就是该杀!” 赛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风清扬怕她累了,就道:“赛儿,你赶紧睡吧,受了那么多伤,要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讲。” 赛儿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一会儿便睡着了。 风清扬久久难以入睡,感觉这两天像做梦一般,想着汉王府那堆满金银珠宝的楼房,又想着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想着汉王和他手下人那奸邪恶毒的表情,又想着赛儿伤痛下美丽无比的微笑,想着董如雪娇羞可人的温柔模样,又想着赛儿杀敌救人的英勇惨烈,又仿佛是和香儿在那无边无际的海浪中不停地荡漾。 这世间,还有为千百万百姓去打拼的人生。风清扬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打开了一道窗户,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光明。风清扬听见山风吹过门缝的声音,时时还有夜鸟飞起的啼叫,小虫子在嘤嘤鸣叫,还有赛儿均匀的呼吸,风清扬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