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恍若隔世。 叶云锦有些不可置信地缓慢转头看过去。 却见那人,一袭玄色衣袍,手中撑着青色油纸伞立在雨中,朝她定定看着。 胡子长了些,脸色看上去沧桑了不少,好似老了很多。 眸子不似以前一般亮蹭蹭,而是染上了浑浊。 他双目赤红,朝着她走来。 她愕然的看着他。 心中的感觉,竟是难以言喻。 是惧怕吗? 不是。 更多的,则是触动。 是旧人相见时的触动。 也是劫后余生。 他来了,碧桃便有救了。 她以前对他避之不及,可发现自己经年后看到他,却有些难以自持的欣喜来。 她还恨他吗? 以前是恨的,可现在,她不敢确定。 这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在得知他娶画像为皇后的痴情,在得知他虽暴怒却也未杀一人,依然励精图治时。 得知他一年未曾娶她人,一直在派人四下寻她时。 他昭告天下说,无论是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五十年,他都不会停止寻她,后宫也绝不会纳入别的女子。 他这一年,所做的最过分的两件事,一件事烧了骊山行宫,另一件就是杀了一位送入后宫的女子。 这两件事,于一个帝王来说,丝毫不过分。 他本就拥有随意掐死一条人命的权力。 —— 雨中。 齐修言原本是想着怪罪她的,好好骂一骂她,嘲笑她费尽心思逃出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可是,看到她微红着的眼,看到那张熟悉而又憔悴的面容时,他不忍心。 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她。 这一年来,他到处探查,去过了各地,无时无刻不期待着与她相遇。 他本以为要找十年八年,可没想到,缘分竟是如此奇妙。 视线粘在她的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喉结滚动,有万语千言想要对她说。 无端的,感觉有热热的东西从眼睛里流出。 “堂下何人!扰乱公堂秩序,报上名来!” 此次是微服私访,县令并未提前得知消息,只是知道个大概,但具体的不清楚。 而且他也没见过天子,更是认不得齐修言,断然不会认为当今天子会出现在这里管这么一桩闲事。 他凶狠地对齐修言吼着,显摆官威。 齐修言熟视无睹,撑着伞快步朝着叶云锦走来,等到了堂內后,他立刻甩掉手中的伞,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温热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且忍一会。” 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明明想说出口的是“我好想你”,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 “何人扰乱秩序!拿下!” 县令见自己被人当成了空气,当即气得不行,直接摔桌子站起来。 齐修言抬眸,朝着县令看去。 幽深的眸子中似千里冰封,带着怒不可遏的气息,眼中杀意蹦现。 被他看了一眼,县令只觉得好像有刀子戳进了眼睛里。 他吞了一口唾沫,继续给自己壮胆,“何人敢对本官无礼!” 齐修言依旧不语,只是盯着他看着。 身侧垂着的手已经紧紧攥成拳头,手上青筋暴起,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意。 他不曾想,她流落在外,居然有人敢如此欺辱她。 打她,羞辱她。 连他都舍不得这样待她! 他恨不得立刻将面前之人受十大酷刑、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以报欺妻之仇! 还不等周遭那些小吏近身,齐修言幽幽开口。 “对当朝皇后无礼,藐视皇威,拿下。” 话音落下,人群中一下子蹦出几个布衣打扮的武功高强之人,迅速将这些小吏打倒在地,而将县令缉拿起来。 县令被人膝弯给了一脚,直接跪在了地上。 眼下,他是彻彻底底怕了。 这人恐怕是来头不小,不是他能够得罪得了的。 而且,刚才他说什么皇后?当朝皇后? 当朝皇后不是个死人吗?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你是何人?” 县令说话颤颤巍巍。 话语虽不恭敬,但整个人确实跟个过街老鼠一样软弱下来。 齐修言不必作答,自会有人帮他作答。 “见了当朝天子,还敢无礼!” 金吾卫一旁喝了一声,吓得县令差点儿晕倒过去,整个人都在颤抖,立刻匍匐在地上。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他知道自己惹下大事,罪大恶极,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辩解,只能是一直念叨着那一句。 “锦娘,你身上还有伤,我带你去医馆。” 齐修言声音柔和,与她说话时,连带着目光都像是水波一样温柔,说不尽的缱绻缠绵。 他弓下腰身,卑微而又小心地去扶她。 他干燥的发丝也落在她被雨浇透了的发髻上,染上湿意,并在一起。 她苍白的手抬起,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一股寒意。 她嘴唇蠕动,“碧桃,还被他们关着。” 自从三日前她状告过一次之后,这些人便借着保留证据的名义,将碧桃给扣押了。 齐修言听完她的话,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方才很怕,很怕她拒绝她,排斥她。 幸好不是。 “无事,我让人将她接回,你身上的伤要紧。” 他俯身,说话时垂首,额头离她的额头很近,远处看起来,是数不尽的郎情妾意,情意缠绵。 “好,多谢。” 听到那个“好”的时候,齐修言心里高兴了一下,可是听到“多谢”二字的时候,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难受。 一年多不见,她和他生分了。 压下心里的难受,他一只手拖着她的背,一只手勾着她的膝弯,将她小心翼翼抱起。 朝着最近的医馆而去。 身后的侍卫撑着伞,举在二人头顶。 府衙门口,一众百姓目瞪口呆。 他们哪里敢相信,那个京城口音的弱女子,竟然就是当朝皇后! 陛下说皇后没死,皇后果然没死! 而且,方才那俊朗的男子,居然是当今圣上! 圣上对皇后情意绵绵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骨头都快软了。 果然如同传言所说,这位圣上爱惨了皇后! 还有这得罪了圣上与皇后的狗官,怕是好日子到头了! 真是可喜可贺! 简直是可喜可贺啊! —— “娘子怎么又来了。” 郎中瞧见她身上的伤势这般重,不由得蹙了眉头。 “你这本就身子骨弱,上回落胎之后身子骨更是憔悴,怎么如今还不要命的受这么重的伤,当真是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