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叶云锦立刻将手上的黑色精致匣子交给了身后的碧桃,快步往张丞相这里走来。 她从旁边太监手里接过张丞相的官袍,转身交给身后的小太监。 她自己则是退了一步,目光偏过,不去看张丞相赤露的身子,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候着。 已经是深秋,再过半个月便要入冬,眼下宫里的风吹过时,也带着一股寒意。 张丞相撑开双臂,让小太监给他穿着官服,目光往身边的女子身上看着。 这位便是他口中所祸国殃民的妖后。 可她不卑不亢,行止有分寸,礼数教养一一周到。 方才她接过了他的官袍,是表示对他的偏袒,而又将官袍递给身后的太监给他穿上,又是出于尊重。 眼下她站在身侧,可目光始终不看他一眼,是给他脸面,维护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明明是如此有教养的女子,可却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要赐死她,说她是妖后。 他觉得良心难安。 他试图说服自己,说不定这一切都只是在演戏。 可他无法说服自己,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是可以演戏演出来的。 等到小太监给张丞相穿好官服,退到一边,下一瞬,叶云锦往前跨了一步,转身正脸面对着张丞相。 张丞相看着眼前的女子,不但为她的容貌惊艳,更是被她眼底的坚毅和身上的风骨惊艳。 “叶氏祸国殃民,蛊惑君心,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谢罪,请求丞相宽恕。” 说罢,她跪在地上,郑重磕了一个头。 张丞相只觉得心底发沉,不是滋味,喉结滚动,却终是没有可以说出口的话,只能用退后一步来表示自己的不赞成。 “你在胡说什么,谁准许你死了!” 站在紫宸殿门口的齐修言几乎是暴跳如雷,吼着便走下来。 “让丞相受冤,是我的罪过。” 说罢,叶云锦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看向张丞相的目光中满怀歉意和自责。 “碧桃,你送送丞相。”她声音清淡,仿佛未曾听到身后的声音一般。 碧桃连忙跟在张丞相身侧,往外走去。 “你是当朝太后!谁准许你跪他了!”齐修言已经走到了距离叶云锦身后还有五步的位置。 下一瞬,叶云锦转身,冷厉的目光落在齐修言身上,逼得汽修呀硬是没敢往前走。 “张丞相为国为君为万民,我乃万民的一份,他自然当得起这一跪。”字字铿锵。 有一阵风吹过,卷起她衣摆的银边,恰好那银边上绣着的竹叶翻滚出来,与她的气节极为相称。 正在走出的丞相,也回首看了她一眼。 “齐修言,立太后为皇后,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思,便要将我拉入这绞刑台上受人诟病,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罪名?” 她的质问实在是太过于有力道,与她那笔直的身形一般,散发着一股清洁之气,竟然难以叫人近身。 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审判他的灵魂一般。 齐修言心虚,抿了抿唇才开口,“我只是想,要我们名正言顺。” “这本就是逆天而行,何来的名正言顺!你罔顾人伦夜夜来寿康宫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将此腌臜之事摆在明面上,受万人审视!你这是将自己的脸面,将我的脸面,乃至先帝的脸面,朝臣的脸面都按在地上踩!” “张丞相一番好意劝谏你,而你却对人行此侮辱,士可杀不可辱,你非但要打死他,还要扒了他的衣裳,齐修言,如今你折磨人的手段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叶云锦实在是无法忍受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看到张丞相被他那般羞辱,叶云锦就会想起先帝来,张丞相一直都是先帝最敬重的人。 她也会想起父亲来,心想着,上辈子,齐修言是不是就是这么羞辱父亲的? 把他最在意的气节,尊严、风骨,统统碾压成碎片? “不是的,是他要死谏,朕只想拿着他开刀,好让他们不敢置喙。” “你以为你今日处死的只是丞相一人吗?!丞相的背后,是千千万万的人?齐修言,你别小看了文人的风骨,不是人人都与你身后的王瑾瑜一般!今日死的是张丞相,明日死的又会是谁?难不成他们来一个你就要杀一个吗?!” 王瑾瑜:“……” 站在齐修言身后的王瑾瑜把头低得更低了。 他也觉得丢人现眼啊,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又拦不住他,只能在边上看着。 其实他还是很同情张丞相的。 “那……有何不可。” 齐修言在她面前,失了底气,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头。 “可你所谓的名正言顺,于我来说不过是折磨!我如今受的还不够多,你还要踩着先帝的脸,将我立为皇后?!你当真是疯了!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便唯有一死!” “我自己造的孽,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赔命,他们都是大楚的好儿郎,是铮铮铁骨,他们的命与志气应该放在山河之上,而不是为了我一个妇人!” “你要他们的命,只是让我罪孽深重!我的罪孽,我一人抵命便是!” 叶家之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她的脊梁已经被他压弯,可她仅剩的一点风骨,不允许他人为她送命。 “请皇帝赐死!” 叶云锦跪在地上,腰杆笔直,不卑不亢。 鬓角的发丝在风中挥舞,宛若软剑一般坚毅。 至此,她对他的称呼,也是皇帝,而不是陛下。 她的心中,陛下唯有齐川一人。 “你若是不想,朕不逼你就是。” 这话听着很是无力。 他的目光偏过,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对于她,他得不到。 他给她的,而她一点也不要。 他一开始,只是想要给她一个皇后之位,让她与他名正言顺。 可没想到,这皇后之位对她来说,竟是这么重。 对她,竟是这么折磨。 他不给她就是了,他不想看着她跪在他面前求死的模样。 因为,心会痛。 躲在一边的王瑾瑜,将目光悄悄放在她身上,只觉得她身上像是有一层光环一般,让人不敢久看。 听着她这番话,他王瑾瑜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一开始做官也是胸怀大志的,怎么做着做着,就忽然间变成了这种自己也瞧不上的贪生怕死之徒。 不行,得改。 “太后娘娘,老臣无颜,受教了。” 宫墙的另一边,张丞相这才迈着蹒跚的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他用手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