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弈已经在殿中央跪了一个时辰,他本就大病未愈,此刻嘴唇已经发白,用一只手臂撑着才没有倒下去。坐在桌前高高在上的宏渊帝俯视着他。帝王生性多疑,宫宴那日的事那般凑巧,宏渊帝派人一查便知自己被一个质子算进了圈套里,当日他因为偏爱湛宸才甘愿中了萧令弈的算,如今回过神来,自然也不会放过萧令弈。一个弱国质子,靠着手段逼皇帝把太子和皇后给废了,搁在哪国的皇帝身上,都是无法忍受之事。“匕首或是毒酒,选一样,自己了断。”在此之前,宏渊帝已经审过萧令弈一轮,什么也没问出来,他的耐心已经耗尽。太监端着一盏毒酒和一把带寒光的匕首送到萧令弈眼前。萧令弈选了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他抬起头,看向宏渊帝:“我死了,陛下就会下旨还宁氏清白?”他明明卑微跪地,宏渊帝却有种被他反过来威胁的错觉。不等宏渊帝作答,殿外忽然传来几声响动。萧令弈还未回头去看,手中的匕首已经被一枚白玉扳指打落在地,他转身望去,闯进紫宸殿的是湛宸。御前侍卫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请罪道:“陛下!王爷他硬闯进来,卑职拦不住啊!”宏渊帝揉了揉眉心,让侍卫下去。湛宸把离萧令弈近的匕首踢远,又掀翻了那杯毒酒,毒酒在地上冒起了白色泡沫。宏渊帝被他这一系列忤逆的动作吓住,“你这是做什么!?”“父皇想杀我的王妃,怎么不跟儿臣说一声?”“朕是天子,定人生死还要告知你?你还没继承皇位就这么狂!?”见皇帝动怒,萧令弈抓住湛宸衣袖摇了摇,“王爷,你误会了,父皇说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下旨正式为宁家翻案,舍我一己之身,还宁氏清白,这不好吗?”宏渊帝一口血堵在心口€€€€萧令弈可真是会煽风点火啊!湛宸看皇帝的眼神更加冷冽:“人证物证俱全,父皇却迟迟不下圣旨,你根本不想还宁家清白。”宏渊帝脸色难看:“你怎可这样揣度你父皇!?当年齐州整座城池都被炸药包围,朕如果不顺着张家的意定宁氏的罪,整座齐州城的百姓都要遭殃!朕也是被逼无奈才下的旨意!你如今固执翻案,有没有替朕的名声考虑过?你想让天下臣民都视朕为被奸臣挟持残害忠良的无能昏君吗?!”当年张家势力庞大,真真切切用炸药挟持了整座齐州城,变相逼皇帝灭宁氏满门,否则齐州城不保,皇城也会是下一个齐州城。宏渊帝当日连皇位都没坐稳,边境又需倚靠张家来稳定,他被逼的走投无路,明知宁氏有冤,却也得定他们的罪,灭宁家的门。十年过去,局势翻转,为宁氏翻案只需他一道圣旨,他却一直拖着不肯盖下玉玺,哪怕人证物证已经传得北微上下人尽皆知,身为君王的他还是不肯在这件事上定性,只因一旦承认当年之事是一场冤案,后世史书必定对他口诛笔伐,他自诩明君,无论如何不愿在这件事上低头认错。“朕已经废了太子,废了皇后,张家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你给朕两年时间,朕会让张家付出该有的代价!”“父皇的意思是,张家可以灭门,但不能因为齐州旧案灭门,是吗?”湛宸冷凉地看着皇帝:“原来近万条冤魂都比不过你的名声重要,可笑我与母妃,都曾对你抱有幻想。”宏渊帝苍老之态尽显:“等你坐到朕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朕今日的苦衷!”“我才不要成为跟你一样的人!”湛宸伸手握住萧令弈的掌心,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萧令弈双腿都跪软了,站都站不住,湛宸揽着他的腰将他打横抱起,转身离开紫宸殿。宏渊帝在身后叫住他,“湛宸!你是要为了他忤逆到底了吗!?”“当年张家兵权在握,父皇对张家敬让三尺。”湛宸回过头,看着高台上的九五之尊:“如今兵权尽在儿臣手中,你也理应畏儿臣三分!”萧令弈倒吸一口凉气€€€€湛宸这分明是在用兵权挑衅皇帝,这话就差挑明了说:你惹我不快,我就能起兵反了你!“你…你…!”宏渊帝气结,突然呕了一口血出来。一旁的太监忙着去喊太医。湛宸无动于衷,冷眼看着父亲:“父皇想要名声,儿臣一定成全。张家的事,儿臣会用自己的手段解决,父皇便好好养病,不必操心外事了。”他抱着萧令弈走出紫宸殿,紫宸殿的御前侍卫明知淮王殿下今日对皇帝大不敬,却无人敢拦。萧令弈靠在湛宸怀里,也有点怕此刻的他,他掌心里抓着湛宸替他打下匕首的白玉扳指,发现湛宸是要把他抱出皇宫,才弱声问:“王爷是要接我回家?”湛宸垂眸看他:“王府比皇宫安全。”“那母妃那边?”“我会去跟她说。”他身上压抑着戾气,萧令弈就像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脖子,“你这几日为什么躲着我?”他问得直白,让湛宸躲不开这个问题。“你是不是都猜到了?”皇帝都能看出当日的事情太过巧合,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湛宸?“嗯。”湛宸简短地应了他一句。直到把人抱回王府,给他膝盖上跪出的淤青涂抹药膏时,湛宸才严肃地告诫道:“别再拿性命开玩笑了。”萧令弈抱着已经上好药的左腿,得了便宜就卖乖:“殿下是在心疼我吗?”湛宸上药的手一顿,对上萧令弈的视线,意味不明地,“随你怎么想。”“今夜皇城会有些动静,你在府里别出去。”萧令弈点点头,他抓过湛宸的右手,把擦拭干净的白玉扳指重新戴进湛宸的大拇指里。“我等你回来。”湛宸握住萧令弈为他戴扳指的手,轻轻揉了揉,似乎有话要说,到底没有开口,他陪着萧令弈,直到他入睡。又等虞白岐来了之后才放心离开。入夜时,萧令弈裹着厚实的狐裘,坐在窗边喝药。乐竹跑进来说:“殿下,街上乱了,张府被淮王的军队围了!”夜色浓重之下,几百只火把包围了张府。几百名士兵冲进张府,把张家所有亲眷捆了,院内空地上跪了一片人。张府的主君张折也跪在了湛宸脚边。张折是当年齐州惨案的主谋,张皇后的父亲,他原是宁国公府养出来的门生,却不懂感恩,反手害得宁氏几近灭门。如今他似遭了报应,五十出头却鬓发花白,多病缠身,苟延残喘,太子和皇后被废后,张折知道自己再无翻身之日。可他没想到湛宸敢在天子眼底下带军队直接围了重臣府邸。“陛下都没有下旨,你不能…不能杀我!”他做贼心虚,却还想活命。湛宸冷笑一声,“父皇不想承认他的错误,本王只好亲自来清算当年的血债。从前本王年幼,看着你们戕害我至亲束手无策,如今我兵权在手,若还任由你们欺负,任外祖一家蒙冤,我这十年岂非白混了?”张折恐惧之下,搬出皇帝:“你在皇城杀重臣,就不怕陛下怀疑你拥兵自重?”湛宸用力钳住张折的下巴,力道几乎能把张折的头直接拧下来,他眼底幽光闪烁,戏谑又乖张:“不用怀疑,本王就是拥兵自重,所以今日要先斩后奏,灭你满门。”第27章 “谁是你的夫?”秋末的早晨落了霜。拥着两床锦被睡的萧令弈在冷寒之中醒来,地龙里的金丝炭烧得正旺,整个暖阁都如春日般暖和,他的手心却又冰又凉,睡了一夜都暖不起来。湛宸一夜未归,不能抱着他取暖,萧令弈这才醒得早。“乐竹?”在桌上打盹的乐竹听到殿下唤他,立刻走到床边掀起缂金纱帐,他不小心碰到萧令弈的手,吓了一跳,他握住萧令弈的手给他搓搓热,心疼得声音都哑了:“太医说殿下接连受凉,落了这畏寒的病根,昨儿已经盖了两床厚被,地龙也烧了一夜,整个屋里暖烘烘的,殿下的手却还是这么冰凉。”萧令弈摸摸乐竹的头,笑着宽慰他:“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别担心。”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天已经亮了,湛宸回府了吗?”乐竹摇摇头:“昨儿外头喧闹了一夜,淮王没有回府,但府里的影卫应该是受了命令,昨夜把王府保护得严严实实。”“现在外头肯定热闹极了。”萧令弈左右冷得睡不着,便想出去看看。乐竹忙劝说:“还是在被窝里待着暖和,太医说不能再吹寒风了!”虞白岐是说过他不能再受寒着凉,最好让湛宸造一个暖呼呼的窝把他保护起来。萧令弈却不可能真静下心去享受这等安逸。他让乐竹拿了最厚的狐裘,又取了个暖手炉,本以为这样已经足够,没想到刚踏进院子里,就被一阵冷风扑得打了个寒颤。他无可奈何,只能折回里屋,又添了一件外袍,还喝了一碗姜汤,身上这才暖了起来,得以踏出暖阁。刚要走出王府,四名影卫从天而降,把萧令弈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是来给那六只信鸽报仇的。为首的影卫上前行了一礼,恭敬有礼:“属下影九,奉王爷命保护王妃,王妃可是要出府?”萧令弈:“难道王爷不让我出府?”影九:“王爷嘱咐昨天夜里不让王妃出府,如今天已大亮,王爷说王妃若想看热闹,让属下陪同保护。”萧令弈心里嘀咕道:湛宸真是,这下王府上下都知道他喜欢看热闹了!影九身形健壮,他身后跟着的三位影卫也长得周正。萧令弈忽然好奇:“你叫影九,那不会还有影十影十一吧?”影九道:“王妃猜得很对,我身边三位,分别是影六,影七,影八。”念到名的三个影卫朝萧令弈再行了一礼。萧令弈:“这名字真是简单粗暴,湛宸取的?按数字排辈,府里几百名影卫,不会还有影二百影三百?”他话音刚落,花园角落就蹿出一道黑影,朝萧令弈行了一礼。影九介绍道:“那位就是影二百,不过府里影卫没有三百个,目前只有二百五十个,所以最末位的一个叫影二百五。”影二百五从湖水里冒出来:“参见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