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弈虚弱至极,抬起手勾住湛宸的衣领,每一个字都吐得极轻,可是湛宸听得清楚€€€€他自己都半死不活了,还在关心贵妃的安危。“她很好。”湛宸握住萧令弈冰凉又湿润的手,眼看着他得到答案后,纵然绷断了神识,歪头晕在他怀中。秦姑姑手中的伞不大,本来是举在湛宸头顶的,见王妃如此虚弱,心疼不已,直接把伞偏到了萧令弈身上,让湛宸淋雨。“殿下,王妃今日是一心一意为了贵妃娘娘啊。”她公公正正地说了这句话。湛宸眉心微动:“我明白,去请太医来。”他抱着萧令弈要走,张皇后这时跳出来怒道:“湛宸!你敢就这样带走他?”她话音刚落,天边又炸响一道雷声,仿佛就要劈在张皇后头顶。湛宸冷眼凝她:“打雷了,母后还是不要聒噪,担心被雷劈。”说罢,他抱着萧令弈光明正大地出了映雀宫。皇后宫里的人没一个敢拦,还跪得整整齐齐。张皇后气急败坏:“你…你这个贱种!!”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劈中了映雀宫西殿,把宫殿屋顶劈炸了。第15章 滚回你的侯府!萧令弈神识再度恢复清醒时,已是三日后。乐竹肿着一双眼睛,见殿下醒来,眼泪哗啦啦流了满面:“殿下,你终于醒了!”萧令弈浅笑,抬手给乐竹揩去了源源不断的泪水:“我这是睡了几天?把你吓成这样?”乐竹很后怕,他抽泣着道:“三天,整整三天三夜,高热一直退不下去,太医还说你再不醒就要烧傻了!”萧令弈能感觉到身上被高热折磨后的虚乏无力,除此之外,并没有不适,他安慰乐竹道:“我要是傻了,谁照顾乐竹啊?你扶我起来坐着吧。”乐竹破涕为笑,小心地取来两个软乎乎的枕头,让萧令弈靠在枕头上坐着,又跑去殿外让人去给王爷传话。在殿外侍候的是裁冰,裁冰巴不得萧令弈病死,如今见他醒来,心中不悦,态度十分敷衍,一向笑呵呵的乐竹却板起了脸,厉声道:“你最好别在这种时候耍你那些心思,殿下惯着你,我可不会!!”乐竹功夫了得,虽然从不对女儿家动武,但裁冰还是怕他几分,这才老老实实地去传话。乐竹又折回了床边,捧起晾好的药,萧令弈本想自己喝药,奈何大病初愈,确实没力气,只得任乐竹一勺一勺地喂。“这几日我昏睡着,吩咐你办的事可办好了?”萧令弈问。乐竹答:“办好了,我办得很好呢,现在整个皇城都知道当年齐州的事了。”萧令弈一听,药都顾不上喝:“那湛宸什么反应?”“那天他冒雨赶回皇城,从皇后手中救走了殿下,又请来太医为你医治,一直到太医给殿下您用了药后,他才有心思去想齐州的事。这几日针对贵妃母家的流言已经远远超出了殿下编造的内容,听着有些不堪入耳,淮王心情自然不会好,听说昨日还在书房发了一回火,现在整个王府都噤若寒蝉,生怕被淮王迁怒。”乐竹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不过淮王每日都会来看望殿下,中午和晚上都会来,晚上的时候会在床边坐一会儿,也不说话,我虽然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他对殿下是有几分关心的。”萧令弈笑了笑:“我是为护他母亲病倒的,他当然会关心我。”乐竹问:“难道没有别的原因?”“什么原因?”萧令弈清醒地说:“最多再有一层,他在怜悯虞白月,听说虞白月也是个体弱多病之人,大抵我生病的时候让他想起了虞白月吧,爱屋及乌罢了,别太当真了。”乐竹低下头,嘀咕道:“淮王难道就没有一点纯粹对殿下好的感情吗?也不是非得跟虞白月沾边啊。”“我不需要他这种感情。”萧令弈揪住乐竹鼓起的腮帮子:“别说痴话了,傻乐竹。”他恢复了些力气,便接过药碗,准备把剩下的药汁一口闷了。“还真是第一回看到能面不改色喝我的苦药的勇士。”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萧令弈抬眼,见来人一身蓝色布衣,面貌年轻周正,声带沧桑。乐竹小声提醒:“是救过殿下两次的虞白岐太医。”萧令弈想起来,这位是虞白月的亲哥哥,虞家医者世家,世代在宫中供职。前世他与虞家并无交集,大婚那日病得昏沉,虽然被救过两次,但今日才与虞白岐第一次见面。萧令弈此刻是散着头发的,他还是下意识理了理发丝,并不想露出耳朵那颗和虞白月相似的朱砂痣。他需要湛宸的喜欢,却没想过要在虞白月的至亲面前再扮演一道影子。虞白岐察觉到他这一举动,笑着道:“白月右耳那颗朱砂痣并非生而就有,王妃这颗却是先天就生出来的,本质是不一样的。”萧令弈有些意外€€€€虞白岐不是湛宸,他把虞白月和萧令弈两个人分得很清楚。虞白岐握过萧令弈的手腕替他看起脉来,他的动作带着医者独有的耐心,令人心安。“大婚那日我便想说,想是年少时吃得不好,王妃的身体不如寻常年轻人健壮,在雨中跪了一下午,寒气浸骨,要彻底调养好得花些时日,入冬之前,都不能再碰凉水了,否则只怕要落下畏寒的病根。”萧令弈还没说什么,乐竹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我都记住了!我会盯着殿下,不让他再受寒受凉!”乐竹很信任虞白岐,这可是救过殿下两次的人,是乐竹眼里的救命恩人。虞白岐看着乐竹笑了笑,忽然道:“你如今还是可以再长个儿的时候,我给你开服药,让你像竹子一样,节节攀高。”萧令弈正愁乐竹长不高呢:“那有劳虞太医了。”说话的功夫,湛宸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他身上的低气压让屋里轻松的气氛一下就凝固了起来。萧令弈察觉得到,他明显在压抑着某种负面情绪。虞白岐很有眼力见,他带着乐竹去屏风外讨论长高的事儿。湛宸天生自带威压,萧令弈也是做贼心虚,双手捧着碗,正准备喝药,方才和虞白岐说了几句话,这会儿他的力气又弱了下来,捧个药碗都捧不稳,险些把药汁洒了。湛宸替他扶住了碗沿,一声不吭地拿过药碗,板着脸舀起一勺早就晾凉的药喂到萧令弈嘴边。萧令弈:“……”他也不敢不喝啊!张口喝了药汁儿,湛宸又舀起一勺,他也不说话,屋里静得只有勺子敲击碗沿和萧令弈啜药的声音。“……母妃还好吗?”萧令弈在下一勺药堵住他的嘴之前,抓紧机会问。湛宸:“你昏迷前问了这个问题,醒来又问这个问题,你很在意我母妃?”“他是殿下的母亲,我当然在意啊。”湛宸眉心一动:“听说你跟皇后顶嘴,把她气得不轻。她是湛宇的母亲,你倒是一点不在意她。”“他们母子的死活,与我何干啊?”萧令弈道:“我只在乎王爷在乎的人。”湛宸:“……”在乎他在乎的人,那岂不是等于萧令弈很在乎他?萧令弈乖乖地喝下一勺药,问:“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湛宸:“皇后宫里的人说母妃派去送补品的宫女出言挑衅,皇后气急才召母妃去受罚,父皇回来后,已经斥责了皇后,连带着借着此次巡营看到的纰漏,削了张家在军中的两个要职。”萧令弈觉得这事儿十分古怪。皇后与贵妃有旧怨,想在淮王和皇帝都不在宫里的时候为难贵妃出气是可以理解的行为。但是,张皇后也不是个傻子,皇帝只是去玉州巡营,隔天就会回来,他不是驾崩了永远不回来了,张皇后就算出气了也一定会被皇帝惩罚,逞一时之快而得不偿失,张皇后在后宫多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唯一的可能,就是贵妃真的做了什么挑衅的行为,让张皇后忍无可忍,不计后果地直接撕破了脸要让贵妃难堪。萧令弈想起前世,湛宇行事荒唐过度,借着湛宸不在京中谋朝篡位,而在这场宫变发生前一个月,贵妃借着养病的借口去了湛宸的封地小住,因此完美避开了这场兵变,更重要的是,后来湛宸起兵回朝,贵妃因不在皇宫,所以并没有被湛宇挟持来威胁湛宸。她似乎早有预料朝中变局,让湛宸无后顾之忧。“那皇上是什么态度?”萧令弈忍不住问。湛宸:“父皇自然不信,皇后宫里的人都向着皇后,她们说的话岂可当真?”是啊,在皇上眼里,那就是嚣张跋扈的皇后欺负了痴傻柔弱的爱妃,还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母妃一向与世无争,柔弱善良,若非如此,当年宁氏一族,怎么会被张皇后欺压到近乎灭门的境地?”湛宸提起此事,眼中带着骇人的恨意。等他意识到自己把这股恨意迁怒到了眼前的萧令弈身上时,他又猛地回过神€€€€萧令弈虽然曾是湛宇阵营的人,但齐州惨案发生时,萧令弈才十二岁,不可能参与其中。所以无论如何,此事不能怪到他身上。药已经喂完了,湛宸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他走得干脆利落,萧令弈连他的衣袖都没抓住,只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方才真切地感受到湛宸在这件事上的滔天怨恨。齐州惨案发生时,湛宸已经能记事了,他能清楚地感知当年这件案子里所有人的恶意,也亲眼听到过朝臣的弹劾与怒骂,亲眼看过那个曾带着他骑马射箭的宁舅舅,那个总给他带新奇玩具的外祖父死无全尸的惨状。那一年齐州城内的爆炸,炸毁了湛宸少年时的天真与纯良,皇帝下的一道又一道贬黜宁氏,废贵妃入冷宫的圣旨,令他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他千疮百孔的灵魂上刻着这一道逆鳞。谁碰了这道逆鳞,谁就会万劫不复。萧令弈知道自己此刻还是能收手的,可即使后面有千万条退路,他都不会往后退一步。入夜时,萧令弈顶着秋日的凉风,在观月阁找到了正借酒消愁的湛宸。观月阁与皓月阁正对,是虞白月生前最喜欢的两处地方,此处能把王府花园尽收眼底,风景绝妙。风中带着花的香气,和酒香混在一起。湛宸见到萧令弈走过来,握着酒盏道:“裁冰那丫头没告诉你,观月阁不能随便进吗?”萧令弈拢了拢身上的狐毛披风:“她说了,我没听。”湛宸看他的眼神定了定,朝他伸出手来,萧令弈便将自己的手搭上他的手心,坐在了湛宸身边。湛宸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又撩开他的头发,欣赏他耳垂上那颗红朱砂。萧令弈安静地充当着虞白月的影子,只是夜风扑来时,他打了个寒颤。湛宸替他拢了拢狐毛披风:“病没好全,来这里做什么?”他语调温柔,萧令弈默认这句话是在对虞白月说。“殿下,我想为你解忧。”萧令弈坚定地道:“此时此刻,你最好只把我当萧令弈。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是虞白月不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