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正阳桥边。 朱元璋穿着一身老农衣服在街上兴致冲冲走着。 “解决了取暖问题之后，这街上果然热闹了不少啊。” 此时临近元旦，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忙碌了一年，就算拿出所有的积蓄也要置办几身新衣服。 好一派盛世氛围。 几个孩童手持小型烟花在街上来回奔跑，一脸喜气洋洋。 “快点，快点！” “好漂亮啊。” “喂，你们都小心一点，跑慢点。”身后大人气喘吁吁的追赶，应天太大，有很多叶宜修管不到的地方，万一碰上拍花子的可就遭了，让孩子自己在街上玩大人着实不放心。 朱元璋笑的合不拢嘴，转身看到朱允熥在后面安排啥，没好气的说道：“熥儿，走快点。” “来了。” “这是应天，出不了事的。” “这个，爷爷，稳重点好。” 朱元璋忽然感觉到有些硌脚，走到一个卖布头的摊子前扶着布头脱下鞋子磕了几下，看到一颗沙粒掉在地上满意点头。 小伙计不满意了：“诶，我说大哥，你这摸过脚的手就直接摁在我布头上，我这还怎么卖啊！” 朱元璋转身看着他，“咱问你，你这布头怎么卖啊？” “一百文一尺。” “霍，还真是不便宜啊。” “大哥，我们这都是上好的布，你看看。”他用力拉了几下展示韧性，“怎么样？根本扯不坏。” “你这种小手段也想要糊弄咱？年轻的时候咱妹子也给咱织过布，织布最关键的要看竖向。” “你横着给咱拉能看出什么？” 朱元璋拿起布头竖着用力一拉，刺啦便撕出一条口子，他揶揄的看着小伙计：“你看看！” “就这种成色的布还卖一百文，果然是奸商！” 小伙计看到朱元璋像是个没见识的老农还觉得他好糊弄，没想到碰上真正的行家了，顿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隐藏在身边的锦衣卫随即消失，不多时便引来了应天府的衙役。 这两衙役正想念秦淮河的美好生活，突然被锦衣卫找上门，差点没尿了裤子。 一听说皇上碰到了奸商，顿时火急火燎的走来，立刻将小贩摁在地上。 “官爷，官爷！” “别废话！还敢来应天卖假货，准备在大狱里面蹲几天吧。你的掌柜的是谁，一并抓走。” 朱元璋拍拍他们的肩膀，“小惩大诫就是了。” 这是圣旨？ 两人就是个衙役而已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朱元璋都走了还在美的冒鼻涕泡呢。 路旁行人不解的看着两人 “这应天的衙役都这样了么？” “被一个老农拍了一把他美什么呢？” “你说，那个老农可不可能是一个大官？” “绝对不可能，朝廷的官老爷都是很体面的，你看看他穿的长褂，鞋子也是普通的千层底布鞋！” “哪像个官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是他两人是不是魔怔了。” “以后看到他们两个尽量绕远一点吧，这危险！” “对对” 爷俩走过一个拐角，朱元璋说的神采飞扬：“那伙计还想蒙咱，他难道不知道咱的这双眼睛最毒么？” “大到文人是忠是奸，武将勇猛或者懦弱，小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咱一眼就能看出来！” 朱允熥好奇问道：“爷爷你之前也织过布么？” “这别说出去啊，咱只告诉你一个人，都是妹子干的！咱记得那天刚刚下朝，他就把咱推到织布机前，然后教咱亲自织布。” “这不是逼张飞绣花么？堂堂大老爷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朱允熥更加好奇，扶着朱元璋坐在一旁石头上，“那爷爷是将奶奶狠狠斥责了一顿？” “咱哪舍得，再她的再三渴求下织了一匹，别说还真的挺难，花了咱一个下午！” “然后妹子说江南织造局的匠户每天都需要织三匹布，不堪重负。” “咱那会才明白，她是拐弯抹角的让咱取消织造局的上贡啊。” “也只有妹子才会这样做，用实际行动来让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事错的！” 他摸摸朱允熥的脑袋，“就和你一样” “你有些时候和咱很像，有些时候又和妹子很像，雷厉风行的劲像咱，稳重肯定是像妹子！” “咱没那个性格！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被你弄的异常窝火了。” 朱允熥喃喃自语，朱元璋问道：“你说啥？” “再三恳求，对，再三恳求” “臭小子，还敢奚落咱，讨打！” 旁边一人沿街叫卖：“煤堆煤堆” “有人要吗？一斤三十三文，按照要求加工送上门的。” 三十三文？这价钱不算贵！ 朱元璋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跟了上去，路旁商铺二楼突然有人打开窗户大声喊道：“卖煤的，三十三文？确定？” “小人不敢骗人。” “好。”那人刚想下单突然想到什么，“是安庆的煤么？可别拿分宜的来糊弄我！” “您这话说得，这可是福运煤栈卖的，从安庆装船到应天卸货，有保障的！” “就这个价，雨花胡同第二家，每天早上七点拳头大小的煤块给我送十斤来。” “好勒，敢问贵姓？” “说给吴三的就可以。”卖煤的小贩急忙用口水将毛笔蘸湿，记下客人的名字。 又走了几步，路过一个饭庄，小二看到卖煤的急忙出来：“无烟煤？” “对！” “你这儿有多少，我都要了，后厨都快火烧眉毛了，送煤的居然还没有来，这不是坑死我了么？” “那混蛋，还给了二十文钱让我选他家，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朱元璋看着这一幕感慨说道：“未曾想无烟煤蔓延的这么快，已经融入百姓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了。” “这还多亏了熥儿你，翻阅彰德县志才发现有这种好东西。” “爷爷，之前杨士奇告诉我，有些应天百姓把我当成灶王神了。” “早晚放在灶台前供奉，这”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朱元璋哈哈大笑，“这足以表明百姓对你的感激。熥儿，咱为什么总喜欢出来逛逛呢？” “奏章上一个轻飘飘的朱批，便可能对百姓的生活造成巨大的影响。” “只有深入百姓，你才能以小见大，看看自己的方法究竟如何？” “若是你日后登基，也绝不可呆在皇宫当中。” “你告诉安王八个字，求真务实，脚踏实地。天天呆在皇宫中，还怎么脚踏实地？” “要保持自己的初心，莫要交给别人之后，自己就忘了。” 朱允熥认真说道：“爷爷，我知道了。” 朱元璋拍拍他的肩膀，“百姓感激你这是应该的，若没有无烟煤，今年冬天他们该怎么过，现在叶宜修就应该焦头烂额的组织衙役一具具的往外搬尸体了吧。” “不过，虽然有活人封神的经验，但毕竟还是不吉利。” “咱让叶宜修贴个榜文，不准将你当成灶王神！” 朱允熥说道：“之前韩宜可治理山西政治卓著，山西的老百姓就在汾河便给他建了一座庙，年年祭祀，热闹程度甚至都超过了土地庙！” “那也不行，韩宜可是臣，而你，是未来的天子！” “岂可屈尊去当什么灶王神呢？” 在这件事上，朱元璋没和他商量，“说起韩宜可，咱倒也有些想他了，咱之前将他放在云南，就是为了和沐英一起镇住那里的土司。” “已经有八年多了。” 朱允熥有改土归流的打算，可现在的云南明显不行。改土归流不是一句话就能成功的，更不是满清雍正提出来的，他只不过是完成了改土归流而已！ 百姓们都习惯了土司的统治，收税武装都在土司身上，你派个流官过去有啥用。 流官会钻到深沟老林去收税么？ 说不定第二天就要杀了。 涉及这些事情必须稳重。 事实上，从朱元璋开始就一直在改土归流，只要土司有一丝出格，迎接他们的就是明朝的屠刀。 贵州布政司在永乐年间的成立，那便是改土归流的结果。 明朝对日后国家的稳定，有不可磨灭的贡献。 不过，云南的情况也该关注一下，沐英病重，那里有些不太平。 朱元璋看向四周神色中带着不解：“熥儿，应天里的乞丐都哪去了？” “还有刚刚说的福运煤栈是什么？” “咱听说过客栈，还没听说过煤栈呢！” “爷爷，长江渡口距离宣武门最近，这个小贩是从那边来的，我们去看看吧。” 应天一天一个样，新鲜东西数不胜数，煤栈 “好！” 两人走到宣武门，发现门外不远处居然用篱笆圈出一块地，远处连接长江渡口，近处转眼便是宣武门。 南方开着大门，上面挂着牌匾福运煤栈！ 数百人正在用大锤敲击煤块，伙计在一旁推着独轮车等着，当那些人将大煤块敲成小块之后便装车前往应天发卖。 “原来这就是煤栈啊。” 朱允熥明白了：“估计应天城里不同人对无烟煤的要求不同，有些官宦之人乐于享受，便用大块的煤；而升斗小民，就只能用小块的甚至是碎煤！” “若是在安庆粉碎的话，送到应天可能还得加工一次，比较麻烦！” 朱元璋冷哼一声：“如此看来，安庆那边只负责开采，完后直接送到这里，按照要求粉碎后立刻售卖。” “这些商人还真是无缝不钻。” “爷爷，商人虽然减少了中间的流程，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将无烟煤的价格压低。” “若放在以前，恐怕从安庆送过来，价格能翻上一倍！” “咱也没说要对他们怎么样，就是看不惯他们这个偷奸耍滑的模样。” “老实本分生活的农民论心思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呢？” “看他们穿的衣服，这些敲煤的就是应天城内的乞丐吧！” “给他们找个营生也好，咱也舒服！熥儿，你知道为什么没有早上行乞的人么？” 朱元璋突然问道，朱允熥笑着回答：“但凡早上能起来，就不可能要饭去！” “哈哈哈，聪明。” 说话间，几车煤再次送入应天城门，别看是其他商人再卖，这里面可都有朱允熥和安王的分成！ 这两小子，得赚多少钱了？ “再陪咱走走，去旁边看看！” 城外关厢也愈加繁荣，没走几步迎面突然传来阵阵嘲杂之音。 朱元璋和朱允熥对视一眼走了上去，看着那人梳着奇怪的头发，身披宽松的马甲，腰间挂着一柄刀，脚上穿着木屐。 “倭刀？”朱元璋平静的眼眸陡然变得无比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