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皇宫。 朱允熥爷俩在林荫小道下缓缓踱步,朱元璋不停打量着他,时不时滋滋称奇。 “皇爷爷?怎么了?” “没事!”朱元璋笑着摇摇头:“咱就想知道你的小脑袋瓜子里面到底是啥,咋就和别人的不一样呢!” “就算他再不一样,根还在皇爷爷那里。” “哈哈哈”朱元璋笑的合不拢嘴,“这话说的没错,咱爱听。” “我做了这么多,不还是在皇爷爷所给的框架中行事么?” 朱元璋闻言更是欢喜。 “咱就知道你能猜出来。” “那天上朝,隆重肃静的场合之下,皇爷爷突然说皇宫中和民间的面是不同的。” “这个,就是代指文官和百姓。” “皇爷爷说喜欢民间的,如此便给我定下了基调。这封圣旨所作所为,只能用来造福百姓!” “对!” 朱元璋斩钉截铁说道:“咱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用这封圣旨来许给某些人,当做他们升官发财的天梯。咱肯定不会说什么,但心里不舒服。” “这些东西,是咱可以随便赏给你的,不足以动用奉天之宝。” “可咱最后想的,也不过是你能查到哪个地方发了旱灾水灾,地方官没有报上来,而后减免赋税。” “谁能想到” 两人坐在凉亭中,朱元璋依旧捧着那封二五减租诏不停审视! “在有限的范围内,你居然给咱这么大的惊喜!” “咱要将这道诏书写入皇明祖训当中,让后世儿孙在登基之时,务必念及此诏,给与百姓恩惠,让其沐浴皇恩!” “说实话,咱也看不起李贯写的那篇劝农书,咱当年就是农民,难道不清楚劝农书下发民间会是什么后果么?” “这东西不是给农民看的,是给皇帝看的,是给百官看的,是写在史书中给后世看的!” “那些人想要骗咱?以此来博得进身之阶?” “他们的道行浅了一些!” “皇爷爷果然英明。” “熥儿啊,有些话咱好久前就想和你说,那些舞文弄墨的腐儒,咱根本看不上,可咱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们招入朝廷。” “所为,无非是以娼优蓄之尔。” “青春作赋,粉饰太平可以。具体事情,决不能听他们的。” 朱允熥点点头,他知道这位老爷子根本看不上文官。洪武年间的文官也是活的最凄惨的。 可后来文官集团便逐渐庞大! 这群他眼中的娼优,也成为了国家的主宰。 “宋和啊” 一旁远远跟随的宋和急忙走上:“皇上。” “传旨锦衣卫,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南方的高产稻种给咱拿到应天,司农八法和农政全书也要印发。” “今年减免了百分之二十五的租税,朝廷肯定要紧张一些。” “不过值!” “老奴遵旨。” 两人继续向前,“花园中的花开了,妹子她就喜欢这种场景,走!和咱去孝陵,祭拜一下你皇奶奶。” 走出皇宫,朱元璋带着他来到一个丧事店中,买了一些纸钱纸人。 老板问道:“老爷子,家里有人去世了?您节哀。” “咱早就习惯了,只是忘不了她而已。” “唉现在这世道还好活了不少,若是以前至正年间,我这儿每天的货都不够。” “到处都在死人,这应天城,以前叫做集庆路。” “一晚上一次便冻死了上千人!” “唉” “不说那些伤心事了。” 朱元璋看向旁边:“将那飞龙旗帜也给咱拿点。” “老爷子您莫要感伤,我这里有一盏莲花灯,听说能够通灵。” “在上面写上您想送给她的话,那人便能在阴间收到。” “哦?” 两人走出门外,亦步亦趋来到孝陵。沿着神道来到穹顶,朱元璋看着马皇后的墓碑睹物思人,鼻子一酸眼睛红了。 “妹子咱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没生气吧。” “生气也行,但千万千万别再将咱的玉如意给摔了。” “熥儿啊,跪倒这里来。” 朱允熥正襟跪下,朱元璋将纸钱点燃,“你这人就好热闹,一个人在下面肯定寂寞。” “你不让太医给你治病,不就是怕咱怪罪那些太医么?” “咱是一辆马车,只有你在咱才不会失控。” “就是你这个抗旨的毛病啊,得改改。” “咱怎么说也是皇上,在外人面前要给咱留一点尊严!回到后宫关上门,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老了,老了之后就越来越感伤了。” “妹子咱告诉你,这是咱最中意的孙子,勤政爱民,做事周道,凡事总会三不,九思而后行,行的时候还要再思一下。” “这个臭毛病不知道和谁养成的!” “肯定不是咱。” “妹子你说,是不是你!” 看着朱元璋在墓碑前絮絮叨叨,朱允熥的目光似乎也回到了洪武十五年。 马皇后出殡的当天,正好瓢泼大雨。 百姓却自发的聚集在路旁,冒雨大喊:天地同哭泣,恭送马如来。 这是一位一心为了国家,为了丈夫的女子。 朱允熥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脸色煞白躺在病床上。 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可最后留下的遗言依旧是: “希望陛下能够求取贤能之人,听取别人的意见,自始至终,认真对待,子孙都能够贤能,大臣百姓都能够有所依靠。” “愿大明江山,万代绵延!” 她是千古以来的,第一贤后。 朱允熥心怀尊敬,恭恭敬敬的叩首。 “妹子啊” “标儿,你给咱生了个好儿子!” 应天,户部尚书赵勉府邸。 一个和尚从后门走入,赵勉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司徒大人,近日红叶禅师给陛下上了一道折子,可陛下二话没说就给否了。” “你难道想让我帮你通过那道折子?” “这不可能!” “皇上决定的事情,就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禅师以为,陛下之所以没同意,是因为他老人家许久没有沐浴佛光而已。” “还请司徒大人能够让陛下去城外皇觉寺一游,其他的事情自不用大人关照。” “就这么简单?” “对!”和尚点点头。 “回去听信吧。” “小僧告辞。” 让皇上到皇觉寺一次,唉 麻烦! 爷俩在孝陵待了一会,朱允熥搀扶着朱元璋返回皇宫。 突然看到一群内侍耀武扬威,急匆匆向着皇宫走去。 朱元璋微微皱眉:“这太监,历朝历代都少不了。” “他们的性格你要知道,近则不逊,远则怨。” “对于这种人务必要严加看管,军权更不准他们染指!唐朝宦官可以随意废立天子,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朱允熥点点头。 只见刑部尚书杨靖从午门走出,刚好看到这群内侍胡三喝四。 “站住!” “尚书大人,有事?” “皇上早有旨意,内侍出宫不可干扰民间的正常生活!你们却在街上耀武扬威,是不是还打算找人给你们净街啊。” 只有皇帝出行才要净街。 内侍一阵慌乱,“你别胡说陷害杂家!” “手里面拿着什么?” “尚书大人,这可是武官送给皇上的,这你难道也要管?” 送给皇上? 杨靖二话没说便抢了过来,打开锦盒一看,竟然是个拳头一般大的珍珠。 晶莹剔透,光滑润泽。 “杨大人,你竟然私自查看给皇上的贡品!” “这是死罪!!” 杨靖面不改色,义无反顾对着旁人说道:“世界上岂有这么大的珍珠?” “这一看便是小人幸进,想要蒙骗皇上。” 说完竟用力将珍珠扔到地上,直接摔成了粉末。 “杨靖,你!!” 内侍勃然大怒,一行人竟然将杨靖团团包围,便要他好看! 远处的朱元璋和朱允熥看到了这一幕,朱元璋考较道:“熥儿,你对杨靖怎么看?” 朱元璋会不会在试探杨靖是不是他的手下呢?朱允熥猜测。 “其洪武十八年入仕,洪武二十五年便成为刑部尚书,可见皇爷爷对他的隆恩。” “中正耿直,断案如神,乃洪武能臣也!” “只是,断案手段未免有些简陋。” 有好有坏,滴水不露。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杨靖碎珠这件事呢?” “你怎么看?” “他对皇爷爷是非常忠心的。” 没说和朱允熥的关系,也没做任何评价。 换来的,就是朱元璋的龙抓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 “熥儿你要记住了,皇帝做龙庭,一举一动都在为天下所看。” “故而,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件小事,可皇帝却不能小觑。” “依咱看啊,杨靖此举有四善。” “第一,他人看到奇珍异宝必然献给咱求咱开心而后升官发财,杨靖则不然,他以道侍君。” “第二:这武官将珠子通过内侍送给朕,有内外勾结之嫌疑。如果珠子送到咱手里,咱必然会一查到底。” “杨靖希望能避免这一点。” “可他不知道,咱看见了。” “第三:若咱收下珍珠,则天下的武官必然会因此效仿,百姓徒然遭受无关之恶,小人因而幸进,大明朝风气逐渐变坏。” “第四:常人处常易,处变难,那么大一颗珍珠摆在他面前,他竟然不为所动,而直接摔碎。有过人之识,应变之才啊。” “熥儿,咱说的对不对!” 朱允熥点点头:“上行下效,宋徽宗喜欢古玩字画奇珍异宝,蔡京便四处搜罗,甚至拆掉开封城墙也要将艮岳送入皇宫。” “最后酿成靖康之变,天下土崩瓦解。” “与之相反,宋仁宗在夜晚口渴,却连一碗羊汤都不敢喝,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爱好,因此伤害天下百姓。” “例子举的不错,但是这两个皇帝咱不喜欢!” “一个是怂包,亡国之君!” “而另一个,则是无底线的讨好群臣,咱看的都想把宋史给扔了!” 朱元璋和宋仁宗,绝对是两个极端的例子! 他不喜欢很正常。 远处,内侍正和杨靖剑拔弩张。 朱元璋冷哼一声走去:“都在这干嘛呢?” 内侍遽然脸色大变:“皇上!” “咱看到你们刚刚的行为了。你们威风啊,比咱出宫的时候还威风呢!” 内侍脸色煞白,一脸惶恐,身体宛若筛糠不停颤抖。 “武官?什么武官?谁?居然都能将东西送到你们手里?” “内侍结交外臣,真是好胆!” 内侍疯狂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还有那武官,他若是心里没鬼干嘛要给咱送这东西!” “他是不是在外面多年,位高权重飘了,忘了咱的龙威了!” “宋和,将这些奴婢拖出去全部杖毙了。” “还有那个武官,让锦衣卫给咱抓回来,严加审问!” “这里面定然有秘密!” 宋和说道:“老奴遵旨。” “杨靖干得好,赏宝钞千贯!中正耿直印章一枚。” “多谢皇上!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你们两个聊吧,咱先回宫了。” 朱元璋渐渐远去,留下了杨靖和朱允熥两人,大眼瞪小眼。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