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在竹楼的时候宿主神性有“苏醒”的征兆,主系统不会允许它出声提醒。路已经走到这里,不能功亏一篑, 如果这个时候宿主“觉醒”, 那所有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明莱也像是忘了001一般, 他找了个山洞,将身上全是血迹的大红喜服脱下来,又寻来许多枯枝,堆到一起燃起,靠在石壁上,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枯枝,许久才开口:“为什么我这个世界的攻略目标会是编号1观察者?”温暖的火光照耀在明莱脸上,他低垂着眼睫,声音古井无波,平静得像一汪死水。001很想开口回答宿主的问题,但很可惜,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宿主身边。明莱自言自语:“那座竹楼是舒望曾经隐居的住所是不是,为什么扶光会在那里?偶然路过、跟我一样只是想找个地方疗伤,还是他早就知道凤鸣山有这样一座竹楼?”答案已经很明显,但是明莱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怎么能相信,在主神空间高高在上、两次见面都要杀他的扶光是他曾经的道侣。这一切都太荒谬了,荒谬到令人想发笑。明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他咳得眼角薄红,在傅灵越那里想不明白的,这一刻全都想明白了。为什么傅灵越说全修仙界只有“魔太子”能杀得了扶光,因为“魔太子”有妖族血统,眼珠遇水会变成红色,而舒望真身,同样有着这一特征。傅灵越想让“魔太子”成为舒望的转世,让他去镜海接近傅灵越,而有着这一特征的“魔太子”,傅灵越就算没有第一时间确认“魔太子”舒望转世的身份,也会心生怀疑。确实如傅灵越所说,面对扶光这样的老怪物,全修仙界只有“魔太子”、舒望的“转世”才能杀得了他。可是傅灵越万万没想到,“魔太子”确确实实就是舒望的转世。明莱稳了稳气息,放松身体背靠石壁。这样一想,扶光一见面就要杀他的理由就很合理,在他眼里,自己估计就是傅灵越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替身,他的存在、他这张脸,于舒望而言就是羞辱,所以扶光才会每一次见到他都要杀他。明莱想到第二个世界的初遇,怪不得当时的“北镜”对“周明莱”这么冷漠,对那时的扶光而言,“周明莱”这样的小人,根本不配用舒望的脸。明莱又想笑了,可是他刚才咳得厉害,现在并不适合大笑。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明莱本来不想做任务的,可是现在他突然又想做了。001看着宿主癫狂大笑,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它调出系统面板,看见宿主各方面都很稳定的数据,惴惴不安的心又放了下去。明莱知道001在,只是无法现身在他面前,他抽出虚无里的“惊蛰”,看着月下冷冷剑光,对001道:“001,你还记得这柄剑吗?”洞外冷风萧瑟,风声中没有任何声音。明莱撕下衣袖一角,温柔地擦拭剑身,他也不需要001回答,自己回答自己:“太久没有想起贺兰雪,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心中的答案越来越清晰,前路豁然开朗,明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走吧,”明莱起身挽了个剑花,剑光如花火,长袖随风翩飞:“有客人来,怎么能不亲自迎接?”他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洞外黑压压一片,夜空上方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无数精怪毒物爬在翠竹叶上,一袭纯白衣袍、银白长发的青年负手而立,他的身后,是变幻了原形的一群大妖。明莱看着青年银色狐耳,心下了然,这是一只银狐。而能在凤鸣山统领群妖的,不是妖王又是谁。“好大的阵仗,妖王这是来寻仇?”妖王看见明莱,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回过神来,他冷道:“我儿夜月,是你杀的?”“妖王这就冤枉我了,夜月公主分明是病死的,与我何干?”明莱负剑微微侧身,他道:“妖王若是想问这件事,还是请回去吧。”妖王后退一步,右手抬起。明莱叹了一声:“看来妖王陛下不信我。”“我相信夜月不是你杀的,但你毁我妖国,怎么也要付出一点代价。”妖王声音冰冷,他一声令下,身后一群大妖瞬间向明莱袭去。除了扶光和傅灵越,明莱还没有跟别人打过,傅灵越统御万宗,打起来费时费力,容易两败俱伤;扶光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比傅灵越还要难缠十倍,跟他打一场能耗空心神。明莱本以为,这么多大妖,打起来应该很费力气才是,结果几个招式下来,这群大妖连带妖王全都躺在了地上。明莱神色微妙了一会儿,收起剑,向妖王走去。妖王吐出一口鲜血,他看着明莱正要说话,明莱微微弯腰,两指并拢,落在他眉心,妖王瞳孔瞬间涣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明莱直起腰,轻声一叹:“果然如此。”这妖王说是妖王,但真身只是一只来自汤谷的小狐妖,汤谷没有被封印前,前任妖王舒望把当时还未化形的它带到凤鸣山,后来舒望被封印,妖王化形,它回不去汤谷,就一直在凤鸣山中留了下来。此后数百年里,凤鸣山中其他精怪逐渐化形,它便顺势而为,自封妖王,而凤鸣山就此也就成了独立于汤谷之外的妖国。看在这千年里妖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替舒望打扫竹楼的份上,明莱就不取他性命了。至于说对从前的妖宠有什么感情,明莱漠然的想,就算他是舒望,也不代表他会有舒望的情感。舒望喜欢这只银狐,不代表他喜欢这只银狐。明莱向山下走去,他刚才从妖王的记忆中,看到了不少有关扶光的记忆。妖王开启灵智后,之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他忘记自己来自汤谷,也忘了将他带到凤鸣山的主人,要不是一位路过凤鸣山的大乘修士告诉他汤谷的存在,妖王不会知道自己的来历。妖王虽然知道曾经的主人是舒望,却并不知道舒望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每隔一段时间打扫竹楼,就是想等主人回来的时候,看见干干净净的竹楼,能夸奖他。可是等了一千年,舒望始终没有回来。扶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一现身便降临凤鸣山内,入住竹楼。妖王得知此事大怒,率领群妖要杀扶光,却被反杀,只是不知为何,扶光并没有杀妖王,而是放了他。经此一事,妖王与扶光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扶光入住竹楼一段时间后,两人很快成了知己好友。妖王单方面如此认为。扶光性情十分冰冷,并不搭理人,若不是看在舒望的份上,妖王早被他剥了皮晒了给舒望做狐裘披风。扶光性情如此,妖王只知他有个死去已久的道侣,又见扶光整日整夜对着他主人的壁画饮酒,疑心扶光看上自己的主人,私下琢磨许久,觉得扶光配不上主人的妖王便打算将自己的养女介绍给扶光,好让扶光死了这条觊觎他主人的心。事情来龙去脉便是如此。回到千灯镇,明莱让店小二送上来热水,他褪去衣物,走进屏风后,洗完澡随意披了件衣服出来。他倚榻而坐,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房内烛光忽明忽暗,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冷。明莱没有睡觉,就这么枯坐一夜,天色微晓才抬起手臂,端起一旁冷了一夜的茶来喝。茶水未喝完,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从阴影处传来。明莱毫不意外,他将茶一饮而尽,微笑道:“好徒儿,为师没有白教你,这么快就找来了。”这身着一袭道袍、缥缈出尘的人不是傅灵越是谁。傅灵越一脸的阴鸷,他像是被明莱惹恼,以前的深情、温柔耐心消失得一干二净。“你果然想起来了。”明莱轻笑一声,背倚着榻,自下而上地看傅灵越:“当然想起来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杀你?”“老怪物呢?你恢复了记忆,他居然没有在你身边。”对傅灵越而言,对比师尊要杀他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师尊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跟谁在一起。他可以容忍师尊杀他,却不能容忍师尊心里有别人。明莱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这都要多亏你做的好事,我的好道侣现在一见我就喊打喊杀,”他似笑非笑:“好徒儿,你有心了。”201€€ 蝶化之路(十七)扶光傅灵越认出明莱就是舒望后, 马上改变了主意,他不能让明莱去接近扶光,如果让曾经是道侣的两人有相处的机会, 扶光一定能认出明莱, 而以“舒望”对扶光的深情, 明莱也一定会重新爱上扶光。有什么办法, 能一劳永逸,让这两人即便是再次相见也不会在一起?傅灵越认出明莱的那几个晚上,辗转反侧, 但很快他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高调将明莱带回流天木, 对有关明莱的流言蜚语不闻不问, 很快,有见过舒望的修士去了镜海。傅灵越知道自己打不过扶光, 但他仍然要独自一人去镜海。刺杀扶光、被扶光追杀回流天木, 这只是傅灵越计划中的一环, 他想要的,是明莱对扶光彻彻底底的厌恶。知道明莱存在的扶光在看见明莱的瞬间,果然起了杀心,对他来说, 明莱的存在,就是对舒望的羞辱, 他怎么可能让一个替身留在傅灵越身边羞辱舒望?必然是要杀了。明莱险些命丧扶光之手, 因他双目失明,果然对扶光恨极。而扶光,也因明莱这张脸, 对明莱十分厌恶。这就是傅灵越想要的结果, 他做到了, 他让这对曾经的神仙眷侣反目成仇。如果明莱没有恢复记忆的话,一切都将按照他的设想进行,他会和明莱成婚,成为明莱、他的师尊心中最重要的人。但为什么他要恢复记忆?剑光横扫一切,光芒散去,千里山峰被夷为平地。明莱坐在一棵巨大的树上,树冠犹如一把保护伞,将袭来的灰尘、土块全都挡在“伞”外。他背倚着树干,一只手拎着个酒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一口,对“伞”外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又是一道剑芒散开,天上对打的两人,一人道袍飘渺,手上、腹部鲜血直流,脸上全是疯狂;一人长袍如雪,如月弦般清冷,斜执“惊蛰”剑,神色轻描淡写。昔日情敌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从客栈打到这里,三天两夜,不知夷平了多少座山,明莱已经累了。他头也不抬,漠然道:“够了,杀了他。”傅灵越癫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撑着剑弯下腰,似乎是笑得肚子疼。“师尊,您是不是忘了,我吃过“木春”,他是杀不了我的。”寻常手段当然杀不了傅灵越。明莱一只手撑着下颌,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天上的傅灵越:“好徒儿,“木春”是能起死回生不假,可它不能延长你的寿命啊。上次杀你的时候是我没想起来,这次可不会让你跑了。”傅灵越笑意慢慢消失,他冷冷道:“师尊,你果真是对我一丝情意也无。”明莱叹道:“灵越,师尊杀你也很舍不得,但自古以来,从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设计杀“舒望”一次,我杀你一次,很公平。”天上的打斗明莱不管,他自顾自喝酒,傅灵越怨毒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他有多爱你?你死这么多年,他可有一次去流天木见过你?可有一次主动向旁人提过你?”明莱喝酒的动作不停,而和傅灵越对打的扶光也未解释一句。“他对你的死不闻不问,是我!是我杀了青灵子替你报仇!也是我把你带走,替你立了灵位!”明莱心中一叹,却不是心绪复杂,而是觉得太吵了。他扔下酒壶,封闭五识,美美的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夜空上方星海璀璨,一切已尘埃落定。傅灵越死了,堂堂流天木之主,就这样死在无人知晓的苦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