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都联系了省里的朋友,各种托人托关系弄到了鲁省的教材资料和试卷。平时李长淮要跟着我们考试之外,晚上还要去老曹那里拿鲁省的试卷刷题。老曹也不是没想过让李长淮的爸妈把李长淮户口弄到这边来,人家就是各种找理由,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就是不做。” 提起这些事情,赵峰阳就一肚子火气。 手指都把手里的菜梗捏烂了:“最后李长淮都准备去鲁省参加高考了,准考证下来之前又说转到了我们这里。本来做到这里就可以了,结果高考前两天,把李长淮给骗回去了。老曹当时就不乐意让李长淮过去,只是李长淮估计是心累了,懒得跟那些人在争什么,自己回去了。” 之后,就是赵峰阳的沉默。 “那……后来呢?”妻子还有些好奇:“老赵,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在李长淮的事情上这么冲动?” 人到中年,身上逐渐有了生活的压力,赵峰阳当然不可能还像从前那样。 这些年,也渐渐地稳重圆滑起来。 加上高中这个环境比起大学,再对比社会,还是更像一个乌托邦的存在。 赵峰阳自己就是原康县一中的学生,学校里的同事不是曾经是他的老师,就是跟他家那些老师互相认识。 这样的环境下,赵峰阳能到三十五岁之后才学会圆滑,也是非常不容易了。 赵峰阳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菜丢到一旁的筐里,拉住妻子的手:“今天中午就不在家吃了,我们出去下馆子,路上慢慢说。” 大概是今天的气氛和事情确实不一般,夫妻俩一起起身,换了鞋子走出门。 走出单元楼的时候还遇见了同事。 他们住的是职工楼,产权是自己的,但住在这一片地,除了这些年因为一些变动买了房子或者搬家走的人,大部分都还是原康县县城这里两所高中和一所初中的老师。 “我妈原来不是跟你说过,我高中有段时间特别叛逆嘛!老曹当时都给我爸妈下了通牒,说我再那么自暴自弃下去,我肯定考不上大学了。” 高考,考上。 从来都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 很多人的未来,其实在高一高二,很多有经验的老师都能看出来了。 学习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它需要很多年的积累。 但是像赵峰阳这样,高一到高二上学期这一年半时间都表现得非常稳定。 不说什么重点大学,普通的大学肯定能考上。 赵峰阳家里对他的期许,曹雪萍也知道。 这个阶段的赵峰阳要考上大学,毕业后回到原康县教书,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到了高二下学期,赵峰阳的成绩突然一落千丈。 他仿佛对学习提不起兴趣。 为此,曹雪萍找了好几个同学询问情况,就怕赵峰阳是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习惯,或者交了不好的朋友。 可结果是,赵峰阳的朋友圈子和日常习惯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非要说不同的话,那大概就是现在的赵峰阳更颓丧。 仿佛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没有劲儿了。 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曹雪萍赶紧联系了赵峰阳父母,想要看看是不是家庭方面有什么问题。 “其实没那么复杂。我就是突然没自信了。”赵峰阳苦笑。 这句话说出来,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都有些意外。 没自信? 这个情况会出现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是赵峰阳。 赵峰阳热情,活泼,好像什么事情在他那里都不算事。 这样的人,会没自信? “就是……你知道那种,好像对什么都麻木了的感觉吗?我想,我那段时间是有点抑郁的倾向。”赵峰阳叹了口气,说:“就是有一天抬起头,看见所有人都在低着头刷题,自己也是。然后为了试卷上的一分,像是要用尽全身里去搏杀。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好像都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支没有思想的电子笔。” “就是那种,只会刷题的电子笔。” “我的脑子里只有题目,我的生活里全是试卷。我跟朋友去打篮球,打着打着还要说起考试的事情。这些事情充斥了我全部的生活,我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跟朋友一起听歌是什么时候。哪怕这件事情发生了,但是它在我的记忆里留存不下来。” 那些快乐的,高兴的,幸福的碎片像是落在记忆长河的落叶,顺着水飘得飞快,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而刷题、试卷、高考……这些像是一块块巨石,横亘在河面,挡住水流。 赵峰阳无法自救,也没有那个能力求救。 哪怕曹雪萍他们发现了赵峰阳的不对劲,可九十年代哪里有对抑郁症的了解? 就像赵峰阳的母亲说的那样,他们只当赵峰阳是青春期的叛逆。 “是李长淮发现了我情绪和心理上的问题,他约我打球,跟我说话。虽然没有很多次,只是那么偶尔的几次,我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赵峰阳耸肩,带着妻子走进他们一家平时就很喜欢去的炒菜馆。 “李长淮跟我说,这世上多得是有些人要苦恼怎么才能读书,怎么才能好好生活。有些人别说学习,填饱肚子都做不到。” “他先骂我矫情。又跟我说,我这么想是对的。因为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不会麻木。他说他也在麻木,对亲情麻木。” 赵峰阳也是那次知道了李长淮的事情。 他们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兽,在学校的天台上互相露出自己的伤口,再互相舔舐。 其实李长淮没有开解赵峰阳,只是带着他一起沉浸在痛苦里,再一起出来。 因为有同伴的关系,赵峰阳不再觉得孤独。 五感也仿佛渐渐恢复过来。 夫妻之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服务员把啤酒拿上来的时候,赵峰阳伸手就要给自己倒酒。 对面的妻子却比他更快。 倒了一杯后,妻子猛地灌了一大杯,说了个爽,之后又豪气地对赵峰阳说:“帮得对!这么好的人,凭什么被垃圾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