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认定的思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到了眼下,程屹也不曾觉得这是自己给出的价格让曲濯一个人拿不出来。他思考片刻,还是觉得这是“下马威”的一部分。背后那只手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不配、没有资格再来要求这些。“呵。”程屹冷笑,重新提笔。这一次,却是写下一个地点。他自然还是不甘心的,可看眼下情境,比起“交易”,对于自己来说更重要的恐怕是“脱身”。程屹知道,自己注定不可能给出背后那只手需要的地址。既然这样,再拿乔试探都没有意义。倒不如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给自己一个从镇中离去的机会。这么一琢磨,他的心情慢慢平和下来。把新的纸页推给小聋子,看对方歪头,眼睛里都是疑问:“啊啊?”程屹心想,真是够了吧?表演也用不着这样没完没了。他用上自己最后的耐心,告诉对方:“在这里,去找。”“去找”€€€€看着这两个字,曲濯恍然大悟。他就知道,师兄是多么和善体贴的人,他怎么可能在自己说了做不到之后再强求他?从一开始,师兄就不是让他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相反,他是在告诉曲濯,自己之前留了一笔东西在宗门后山!而现在,正是将东西挖出来的时候。曲濯信心满满,告诉程师兄:“啊啊!”他一定能安然无恙地把东西带回来,师兄放心吧!考虑到师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份决意,一样被曲濯写了下来。纸页上透出新鲜的一行字迹,正是:“师兄放心,我一定将东西带回。”程屹看着,唇角撇下。果然,在没有得到地址之前,对方连交易都不想和他做。现在这样……罢了,再往前推上几天,他不是还觉得自己肯定走不过这一劫了吗?能有现在的场面,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了。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程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他看着小聋子气势昂扬地离开院子,自己一时没动,而是在屋中抓紧时间休息。等到天色蒙蒙亮起,外面多了凡人叫卖的喧嚣,程屹终于抓上自己这几天来准备的各种事物离开。€€€€是的,早在昨天曲濯出现之前,他已经把一个小包裹放在床上。和遮掩自己面孔用的是同一个思路,他几乎是大咧咧地将东西摆出来,只是在那同时又把被子的一角搭在上面。乍一眼看去,并不会觉得床上的场面有什么特别,更不会有人有心以神识去探。里面装着的,正是他刚刚用灵石换回来的银票,加上干粮、凡人用的伤药……以灵石和银子的兑换比例,得到这些倒是不难。只是再想买到任何和灵气挂钩的东西,对程屹来说都是天方夜谭。他对这样的行囊并不满意,当下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悄悄推开院门,露出外面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趁着一拨人走来,程屹身形一闪,混在他们身后。脑袋低着,面颊上抹了锅底灰。配上他依然瘦削的身形,还有佝偻着的腰背,完全是一副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样子。维持这副身形,程屹一路低调地出城。一直到走到城外,他都提着心。准确地说,在迈出城墙的时候,他比待在城镇之内时还要紧张更多。待在围墙之中,就算同样充满危机,旁人行事多少还要有所顾忌。而现在,他完全是把自己暴露在无数恶意之下。只要对方有心,留意到了他的离去,等待他的,一定不是什么好的结果。程屹不再佝偻腰身,而是恢复状态,以最快的速度往前。事有轻重缓急。而对于他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离开!…………师兄给的地点,在靠近拂云峰的一片公共山林。这让曲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要是直接让他去拂云峰,他可不确定阵牌会不会有用。不过,这么考虑之后,曲濯又觉得师兄不会犯下这么明显的疏漏。好歹在门派里待了那么多年,如果有早做准备的习惯,他不可能只留了这么一个藏东西的地点。像现在这样,更像是顾及曲濯的情况,于是特地找了一个他能够接触的地方。师兄还是师兄,永远会为人考虑。想到这点,曲濯心里冒出一点细微的甜。同时,他抬头看看天色,又有些迟疑心情冒出来。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放在往常,自己已经在房子里休息。眼下却徘徊在外面,纵然有阵牌在,曲濯依然担心自己“失踪”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会不好解释。“不过,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少年喃喃讲话,“这个阵牌应该很好用€€€€嗯,师兄不是还需要隐匿符吗?如果我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不如把阵牌给他好了。”这么一来,多少也算是完成了师兄的嘱托。再有,曲濯认真盘算,发觉师兄走了以后,自己怕是真的没有需要用到阵牌的时候。唯一为难的情况在于阵牌上或许有长老们的标记。要是未来某天她们察觉东西不在自己手上,可能会给师兄带来麻烦。这么一想,少年心头原本那些“想到了好主意”的心思登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添一重的苦恼。“师兄是金丹,”赶路的少年心中嘀咕,“总比我见识更广。要不然,到那时候,就由他自己分辨?”…………思前想后,曲濯还是决定在今夜去探山林。他实在没有时间耽搁。看卢明师兄的意思也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白日的行踪他们时时都要盯着。而要说夜晚,眼下的夜晚又和日后有什么区别?抱着这样的念头,曲濯头一次主动地、孤身一人地走入林中。一只手照旧捏着阵牌,另一只手则捏着这两天新买下的笛子。脑海里胡乱转过这几天记下来的谱子。心神被占据了,倒是没有什么精力去觉得恐惧。不知不觉,便距离师兄指出的地方越来越近。晚风带着花香飘了过来,正落在少年的发梢间。左右看了看,再对比师兄写给自己的内容:“拂云峰和白鹭峰之间,第二个山头之下,黑竹林中……”就是眼前。“从南边小径进入,”曲濯迈动脚步,“往前先走五十步,而后右转€€€€”手指捏着纸页,掌心微微冒汗。后面的文字越来越少,像是在告诉他,自己已经距离师兄藏下的东西越来越近。拨开眼前的竹叶,终于,曲濯停了下来。他蹲下身,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加趁手的工具,干脆劈了一颗竹子来给自己当棍棒,将脚下土地挖开。在感受到自己触碰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曲濯内心狂喜,连忙低头去看。然而映入眼中的,不过是竹子的根茎而已。与他之前想象中的芥子袋、宝盒……任何东西,都相差甚远。愣了愣,少年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一边想,一边往四周看。第407章 师门不容(17)没有,还是没有。花了半晚上时间,曲濯把附近一片儿土地都挖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和师兄叮嘱有关的东西。眼看月亮一点点落下,天亮的时间越来越近,曲濯额角不断冒出冷汗,连手脚都变得冰凉起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没用。明明母亲、祖母都是乐道上的天才人物,父亲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就连一母同胞的兄长,也在母亲口中被接连夸赞。只有他。母亲对他的评价,从头到尾都只有两个字:“废物。”听不到声音的废物,要怎么当好一个乐修?……甚至不光是乐修,他要修其他道的道路也被一并堵住。曲濯伤心过,但那都是很年幼时候的事情。到现在,他半是麻木,半是习惯。只是不想要自己心里最重要的师兄变得和自己一样。自己生来就是这样,师兄生来却是天才。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程屹身上就带着曲濯永远不会触及的荣光璀璨。他看着这份荣光,觉得光是远观就足够耀眼。并不期望自己能够靠近,即便是现在也只希望稍稍拂去荣光之上的灰尘,看师兄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休息片刻之后,曲濯又开始挖掘。可惜的是,依然没有什么成果。他咬咬牙,看看天色,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再不离开,接下来就是师兄师姐们起身的时候。自己到那时候再回去,一定会让他们怀疑。“我明天晚上再来。”少年小声决意,“绝对不会让师兄失望。”也绝对不会让被孤立的、被咒骂的、被抛弃的“自己”失望。…………回妙音峰的一路,曲濯都提着心。路上还真让他碰到了妖兽。好在不用他考虑现在的自己有没有能力用笛子将它们驱散,妖兽就自发地从他身边离开了。曲濯恍惚地看着这一幕,再低头看一看手里的阵牌。一时之间,倒是更加坚定了“如果找不到东西,就把这个送给师兄”的念头。这么一路往前跑,终于赶在天亮之前、院子里其他人发出动静的时候回到院中。一切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在。曲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赶忙回到屋子里。将房门闭上的瞬间,他近乎瘫软下来。不过毕竟没有。他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又开始变得忙忙碌碌。自己身上的疲惫可以先不去考虑,十五岁的少年,还有一夜不眠的资格。他这会儿真正要做的是换衣服、换鞋子,绝不让身上的泥点被人看出来。再有,重新梳头发、用净水擦脸……做后面一样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算是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原本以为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其他人还没有起身。真正映入眼帘的场面却让曲濯愣住,就在自己清理的那片刻,院中已经满满都是人。“收拾好了?”“好了!”“得嘞,大伙儿一起,今天一定要在演武场那边占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