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无言。如果王夫人当真有这么强的决心,一定要将他们斩杀于此处。眼下情境,便是他们逃不开的劫难了。更何况,这一会,再没有大师父、二师父前来,将奄奄一息的两个少年带走。闻渊没有回头,却扣住了慕笙的手,低声与他讲:“咱们还是得走。”慕笙与他十指相扣,坚决地“嗯”了一声,“你我肯定能从这地方出去的€€€€”依然由闻渊背着慕笙。他们一个负责前奔,一个负责指挥还剩下的灵植开路。然而过往无往不利的法子,这会儿却反倒让两人落于为难。王夫人等人原先就居高临下地望着山谷,此刻看到谷中树木分布略有变动,便迅速意识到:“他们在那里!”“我这就往前,将那两个小贼拿下!”有人请命,王夫人却是把人拦下了,说:“道友们,在城门之时,咱们就知道那两个小贼狡猾,还有人因掉以轻心而惨死!今日,咱们将他们困住,本便是就大好局面,又何必前去冒险?€€€€还是如我此前所说,请道友们扇风以助火势。把所有灵植都烧去了,我看他们要如何用它们伤人!”她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坚决。众多一同前来的修士听到这里,也不强求。只继续注视着下方的少年们,眼里跃动着势在必得。他们是猎杀之人,闻渊、慕笙便是已半身入笼的猎物。早在浓烟卷来时,闻渊已经屏住呼吸。他好歹有炼气修为,一时不喘气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有问题的是不断消耗的精力、四处都是的火焰,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们。他们的计策的确是成功的。大量灵植被焚毁之后,慕笙的血脉能力开始失去作用。即便还有高树将根系深深埋于土中,在烈焰之中逃过殒身结局,到这会儿,它们也无力去帮助逃亡中的两个少年。两人能依靠的,又只有他们自己了。金轮正从东方升起,为世界带来光辉明亮。这份光辉明亮,却不属于被围攻的闻渊与慕笙。两人丹田里的灵气愈是稀薄,直到最后,慕笙听到闻渊一刻比一刻粗重的呼吸声,提出:“够了,放我下来吧!”闻渊不回答他。慕笙说:“放我下来,你还能走。我不会死,他们不会杀我。”闻渊还是一言不发,只加重了扣住慕笙腿弯的力度。慕笙叹息:“你这样,咱们两个都会走不出去的。”闻渊终于开口:“那便一同留下吧。”慕笙一怔。往后,他再没有话音了。闻渊起初并未留意这点。是在往后,慕笙的身体开始下滑,即便有闻渊支撑,还是险些落在地上,他才留意到不对之处。不顾四起的大火,闻渊停下脚步,放任火苗燎在自己身上,一心去看身后的慕笙。他看到的却不只是慕笙,还有扎在慕笙身上、让他失去声息的软剑。闻渊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住。他仓皇回身,正面抱住慕笙身体,仿佛再被拉回过往。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甚至是同样的凶手€€€€“天道不公至此,让慕宸之辈数度偷生,偏偏薄待于你我……”不知多久以后。闻渊缓缓站起,眼中闪过一抹深红。那个在他耳边、在他心头徘徊过多次的声音又出现了,催促他:“杀,杀了那些人!让他们给慕笙殉葬吧!”这一次,闻渊没有抗拒它。他的身形在烈火之中不断增长,从十五岁的少年,变成十数年后高大的、英俊的男修,本命灵刀亦重新出现在他手中。可闻渊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眼里只剩下那些害去慕笙的敌人。杀。杀!杀!杀!第207章 逃仆()青年在烈火之中前行。每走一步,他的眼睛就更红一分。若是慕笙还能与他讲话,一定会告诉他:“这是神魂不稳、走火入魔的前兆。闻渊,你必须停下打坐静心!”可这会儿慕笙再在他面前受伤、死去。除了他以外,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能将闻渊从入魔的边缘拉回来。他识海当中,那个残忍暴戾的声音愈发清晰,近乎是势在必得地催促:“杀,杀!”闻渊恰好停在王夫人面前。女修看着他,脸上有清晰浮现的惊恐。她像是完全想不明白,前一刻还若任由自己宰割的青年,这会儿怎么会再度站起、来到自己眼前?难道宸儿梦里的场景不但要再重现一次,还要又一次加快速度?闻渊即将落刀。刀风劈开火焰,以视线难以捕捉的速度劈向女修的脖颈。女修身体明显躲闪,却到底无力避开。最后时刻,她眼中水光闪烁,似乎终于对自己此前所作所为后悔不迭。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刀刃在距离女修脖颈仅有一指的地方停下。恐惧中的女修闭着眼睛,尚未留意到这点。闻渊心头,那个催促他的声音却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变故,连忙开口叫道:“怎么不杀了?€€€€她可是害死慕笙的罪魁祸首!”闻渊眼皮颤动,满眼痛苦挣扎。声音:“不光眼下,她害了慕笙的远远不止这一次。”闻渊仿佛想到昨日还朝自己粲然笑起的少年,嘴唇张开一些,舌尖无声地吐出道侣的名字。声音见状,再接再厉,继续说:“慕宸的预言,咱们也是听过了的。若他不窥见天机、妄图改变,咱们与慕笙本该在几年之后逃走。可有如此心狠手毒的当家主母在,那场出逃又怎会顺利?……以‘偷盗家中功法’当筏子,她招揽其他修士一同追杀咱们和慕笙。最后,慕笙为了让咱们逃走,竟是生生地留在了她手中。“咱们意识到不对,回头去看的时候,慕笙已经不会呼吸了。“如此惨事,还是接二连三发生。闻渊啊闻渊,你说,咱们是不是该给慕笙报仇?”报仇。闻渊舌尖又吐出两个字,却是重复自己的心声。他灵台混沌,原本灵气盎然的地方这会儿被不详而诡异的血光充满。烈焰环绕其中,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惨呼。那个不断与他讲话的声音就徘徊在这些血光之间,对他一再催促。青年捏住灵刀的手不断收紧、放松€€€€终于,他最终还是捏紧了。声音见状,似是雀跃,又道:“不光要杀眼前女人,另有在场其他修士,都是咱们的敌人。若是把慕宸捉来问话,他自然知道,当初咱们逃走,也正是那群人去捉。”换句话说,他们也是害死慕笙不止一次的人。作为道侣,闻渊自然要替心爱之人报仇。青年轻声回答:“你说得对。”声音被他赞同,更是欢喜,催促:“既然对,你还不€€€€唔!”闻渊闭眼,神识沉入灵台当中。在这个地方,他没有实体存在,但这并非坏事。如此一来,青年可以操纵全部灵气,去应对盘绕在上的血光。还有藏在重重血光之中,若隐若现、一直在要他杀人的身影。现实当中,闻渊微微一笑,转眼又压下唇角。他神色冰冷、话音冰冷,道:“找到你了。”…………按照慕笙的说法,在掐算出“这个宅子里头四处都是我的血缘亲人”时,他就开始察觉不对了。原因无他€€€€虽然都是“亲人”,可慕家不单单有那些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另有许多叔伯姑姑。如此多的人,却每个都有一模一样的血缘浓厚,不是实实在在的怪事吗?只是眼看闻渊马上迎来危险,慕笙难以沉下心思细想,只能先把疑点压在心头,先去救下闻渊。就算察觉到了宅子里的古怪,他也不能用道侣的性命去赌。而后,就是从慕家逃离。路上,慕笙用最快速度与闻渊说起自己经历的一切。明面上的事情是用嘴说的,自己的怀疑则是用神识直接传递给道侣。客观来说,这也不是个多么保险的法子。如果一切当真是一场阴谋,炮制所有的人定然本身就有极高的修为。如此一来,神识传音被人听到也不是怪事。但慕笙又记起,师父曾经提过。如果两人的默契真的达到一定程度,神识对话于他们来说就不是寻常人那里的“传音”,而是“共振”。换句话讲,他想到的事情,会直接出现在闻渊识海,闻渊那边也一样。如此一来,起到的效果就和他自己在心头想事情没什么区别。唯有直接将两人捉住搜魂,才能知晓他们前头有什么心念。可这样的话,问题又会回到最初:不正是数度派出机关偶人,背后之人都对两人别无法子,这才不得不出手布局,将两人引到丰阳郡吗?再有,两人那个传说中的神秘师门早就不是隐秘了。从正常角度来讲,但凡是亲近长辈,都一定会在小辈身上放下足以让自己瞬时抵达地方身边的东西。只是这类法器消耗太大,寻常时候都不会被启用。只有小辈魂灯熄灭的那一刻,长辈才会出现复仇。搜魂一事虽然不至于让魂灯立刻熄灭,却也依然会对灯火产生极大影响。既然都走到眼下步骤了,背后那人自然不愿意多此一举。于是,在“逃亡”过程中,两个青年重新梳理过他们这段时间遇到的所有大事小事。当背后之人的目的不再是木灵体,而是闻渊,很多他们之前有过的疑惑就不再是问题了。为什么含光城的机关偶人会把他们引到山里的天绝七杀阵?因为它果真不知道对手中有一个可以让阵法直接失去作用的木灵体。而现在,耗费这么多大心力、付出不知多少灵石、秘法之后,背后之人要做到的究竟是什么?慕笙说:“他都天人五衰了,”秘境与考验锦囊直接相关,闻人家主自然是最被两人怀疑的人选,“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自然是活下去。”闻渊:“但是,他又不知道你的身份。”慕笙:“他觉得你能让他活下去。”闻渊:“我?我有什么特殊。”慕笙意味深长:“对,你有什么特殊,能让闻人家主如此看重,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不断出手,想要将你带走?”闻渊听出,道侣恐怕已经想到什么。他定定看着慕笙,口中仍然配合地说一些与现状无关的话,好让人觉得两个“少年”的确相信了他们又回到过往、在奔逃过程中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心头则做好准备,暗暗想,无论道侣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自己都是会相信的。不过,慕笙的猜测还真不算突兀。他只说:“不管咱们到那里,那些偶人都能现身,好像闻人家主可以随时随刻知道咱们的位置,你还记得否?”闻渊:“……”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在旬阳城里偶然听到的话音散在耳侧,是一人说,他曾经见过闻人家主。“闻仙师,”朱武的嗓音也在青年心头出现了,带着几分期许几分好奇,问他:“近来有许多人说你其实是那闻人家主的后辈。你看啊,他姓闻人,你叫闻渊。听他见过老家主的人说,你们两个的面容还有几分相似?”闻渊闭了闭眼睛,在识海回答道侣:“我果真是那人的后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