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第一时间攥起郁郁的手腕,他清楚记得薛斯明提前交代的方案。第一批炮弹都是烟雾弹,用以辅佐他和郁郁及时撤离现场。不过身为阵眼,林逾自然不能彻底远离,但这争取到的数秒时间就已足够他短暂破开“封锁”,协助郁郁通过“置换”离开。“出去。”他把郁郁送到了无形的边界,语气淡得就像在说一声“晚安”。郁郁这才意识到林逾的用意,当即反握住林逾手腕:“指挥?!我们一起……”没等郁郁说完,林逾的话音又传了过来:“绕后,或者离开。”郁郁动作一滞。烟雾中,只有林逾深深的一记回眸,她感受到手腕上的温热彻底远去,林逾的背影再度隐没在浓烟深处。绕后会如何?离开又会如何?林逾什么都没有说,又像什么都说了。“真有意思。”树梢又传来「未羊」带笑的话音,“你相信他能对抗郁尔安吗?他身上已经没有红石了。”郁郁冷冷抬起眼眸,目光飞速掠过那点羊头上的焦痕。但她丝毫没有逗留,也没有兴趣和「未羊」纠缠一时的口舌之快。几乎只在刹那的心念微变,郁郁所在的位置摇身变成一棵高大的巨树。而她已然消失在森林的彼端,只留下这棵比「未羊」所在还要稍高几分的巨树,树杈摇摇晃晃,接连几回刮过「未羊」的羊脸。第一批烟雾弹逐渐散却,郁尔安安然站在原地。他没有因烟雾弹而动怒,因为他本就不欲对郁郁和林逾动手,即使这两个小孩趁乱逃掉,郁尔安也不会追究。只是待到烟雾弹的攻势落幕,原以为会空无一人的空间里居然停留着二人之一。看向选择留下的林逾,郁尔安微微皱起眉头:“你不逃吗?我的目标不在于你。”他倒希望林逾带着郁郁直接逃了才好。没有了作为“阵眼”的林逾,他也能一举攻破“封锁”,先找「回收者」报仇才是郁尔安的第一目的。然而林逾盘腿坐在弹痕累累的地上,闻言轻笑:“我的目标也不在你。”“你的目标?”“……”林逾笑容更盛,仰头看他,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嘘。”激烈的炮火再被点燃引线。和先前杀伤力较低的烟雾弹不同,这次填充的都是真真正正的火药。当火星拉长尾巴映亮头顶天色,林逾的脸庞也被照亮一瞬。轰鸣如雷,连绵如雨。一切动荡犹如即将撕毁这片静滞空间的狂风骤雨,流弹、硝烟、混乱的一切把几人包裹其里,就连郁尔安的脸上都浮起罕见的不悦。唯独斜坐的林逾微闭双眼,身形依旧不动如山。依靠郁郁的拖延,方悦兮终于得以带着「午马」飞速逃离了那片危险的战场。频频回看也没见郁尔安的追击,方悦兮悄然松一口气,心下又担忧起郁郁的处境。她把催眠状态中的「午马」暂时搁置,决定悄悄往回走上几步,试试能不能窥见郁郁追上来的身影。毕竟那个人看上去虽然和郁郁亲近,方悦兮却总觉得心下不安,难以相信他对郁郁的真心。那种感觉很奇怪。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男人总给她一种演技高超的错觉。尽管在这样生死一瞬的战场上,男人应该不至于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但方悦兮第一眼就觉得,男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感情。他的举止看上去恨透了那个叫「回收者」的少年,可方悦兮觉得他提及「回收者」时眼里的怒火还不如郁郁忤逆他的时候。他的言语看上去也爱极了郁郁……但,都不像是发自真心。方悦兮自己都快把自己绕进去。她心想,大约就像一些演技蹩脚的演员,他们熟知开心要笑、生气要闹的表演法则,神情和肢体语言也都贴合逻辑,并不止于让人出戏。但€€€€笑是因为意识到“我应该开心”,闹也是出于认为自己“理应生气”。没有丝毫的感情激化,只是出自一种堪称自我洗脑的逻辑推演……就像被她催眠的「午马」一样。想到「午马」,方悦兮便下意识看向自己刚才安置「午马」的方向。然而这一看直接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她分明是把「午马」放在那棵树下的,可现在那里半个人影都不存在,好像从一开始来到这里的就只有她一人似的。“「午马」先生€€€€”方悦兮紧张地站起来张望四周,顾不得被郁尔安发现的风险,她双手拨开密集的草丛,试图找到一点有关「午马」的蛛丝马迹。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喊寻找,「午马」都像凭空蒸发一般,说不见就彻底不见了踪迹。“「午马」先生!”方悦兮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一路急呼,“「午马」先生,您别吓我,您一个人跑去哪儿€€€€”最后一个字音被她生生吞回了喉咙。因为在她扭头巡视之际,后背处隐隐爬上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方悦兮遵循本能转过身子,一瞬间四肢彻底萎软,她一屁股跌坐地上,浑身再不剩半点力气。高挑的树枝上悬挂着半边身子。滴滴答答落着血滴。血丝勾连着鲜红色内脏,堪堪停在残躯边缘摇摆未落,垂下一片殷红的倒影。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她一起在沙漠遭遇郁尔安后失联的战斗系盟友。在他正对自己的那张苍白面孔上,横排着四个深凹的血洞。不大不小,将将贴合了「午马」的单只指虎。正是一拳砸捶在面部足以留下的痕迹。“……”方悦兮小口小口地抽着冷气,悲意席卷她的胸腔,眼眶烫得惊人,但她连一滴眼泪都不敢掉下。她要死了吗?逃过了郁尔安,却没办法逃掉失控的「午马」先生?……难道要后悔救了「午马」先生吗?可是「午马」先生从未求助,分明都是她一厢情愿。………她要死了吗?隐约间听到嗒嗒的脚步。“啊€€€€倒霉€€€€”一声叹息从不远处悠然飘来,方悦兮应声抬起双目。然而视野不待清净,只见一鞭藤影从旁急掠,有人伸出手来猛地拎起她的后领。方悦兮只感到身体一瞬间滞空高荡,就在她脱离原位的刹那,如一座小山的黑影轰然压下。精铁所制的指虎几乎在地面都锤下凹坑,意识到自己一击落空,对方抬起灰白的双目,“看”向了方悦兮及带走她的少年的方向。藤蔓荡了回去,但方悦兮听到了须臾之间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响。她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睛,由着少年托住她的腰肢,单腿在树上一蹬再度袭向「午马」。「午马」毕竟缺了视力,反应远不如他们迅速,少年的靴尖在他脸上留下浅浅灰痕,紧接着反抱枪支,头也不回地连开三枪。这三发子弹先后穿过「午马」的脚踝、手掌和单边肩膀。血液激溅,「午马」高大的身躯也一瞬矮了下去。确认「午马」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方悦兮心中又微妙地松了一口气,她试探着扭头看向救命恩人:“谢谢你,我叫方悦兮,你是……”“噢,你好啊方悦兮。”恩人把推上额头的眼镜压回鼻梁。镜片早就碎了,透过空空的镜框,还能看见那双耀眼的金色竖瞳。他咧齿一笑:“€€€€我叫克洛维斯。”不远的地方传来辘辘车声,一辆形态奇异的轮椅穿林过叶,带着喷射器发出的蓝色尾光疾驰而来。轮椅上坐着的人影两腿交叠,单手支腮,两眼将闭未闭,看上去还在犯困。不过那头粉色短发迎风飞舞,几度撩过他的脖颈和锁骨。通讯器里闪烁着绿色光芒,和他翠绿如早春新芽的眸色交相辉映。“嗯、哦,就别€€嗦了吧……”他懒懒地敷衍着通讯器对面的人,眼见克洛维斯挑眉一副准备嘲笑的模样,敷衍的口吻也跟着急躁了些,“嗯嗯知道了好了不说了。”克洛维斯皱起鼻子:“怎么对哥哥这么凶,真没礼貌,不像我。”粉发的少年终于挂断通讯,睬也不睬克洛维斯的挑衅。他屈指凝出一点金色的微光,轻轻一弹,光点便飘向「午马」所在的位置。“你们是想跑死我啊?!”棕头发的少年总算从草丛里爬了出来,比起前两个人的悠闲,他就明显疲惫得多。克洛维斯先把方悦兮放回地面,笑吟吟说:“介绍一下,这是陈勇为,我们的人工导游。”“去你大爷的人工导游!老子是侦察的不是带路的!给我好好记清楚啊克洛维斯!!”克洛维斯一迭声“嗯嗯”地敷衍,又指了指另一个人:“那个是支援系奶妈。”“奶妈”果然不乐意地皱起眉。他的指尖弹出一记金光,重重地在克洛维斯额角一砸。随后薄唇间泄出一声轻哼,少年就着先前假寐的姿势,慢声道:“我是你陆爷爷。”方悦兮一瞬间几乎忘了怎么说话。该说她的运气实在是好到没边吗?一天之内接连被同队伍的人救了这么多次?“九皇子殿下、冯€€维尔少爷……”朝向陈勇为时,她卡顿了半秒,“陈勇为同学。”陈勇为勉强挤出一丝笑:“……你好。”有了陆枚的治疗,「午马」的枪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们都不打算就这样放任失控的「午马」发疯,因此先用藤蔓把人死死绑住才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随后,几人一起把方悦兮的盟友就近掩埋,简单做好标记,负责带路的陈勇为又继续发动异能找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把suk-49星的活人都安全送回atk。€€€€这是林逾的指令。倘若他们再多追问几句,或许还能问出,这是林逾用自身来做“封锁”阵眼为筹码,换来的所有考生安全回归atk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