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道盟使者所言。 叶子灰默默点头,心思流转,片刻间便是醒悟了此举之深意。 但他又耸耸眉头,有些苦恼此刻身边却没样刻字趁手的家伙什。 陈先注意到了少年的窘境,虽不大亲近叶家的小子,但君子固有君子的气量,仙家自有仙家的风度。 “少年,休恼。” 儒士说罢,一拂衣袖,自虚空中摘下一物,又递当少年面前。 叶子灰双手接过,通体打量一番,复左臂单手持握,右手并拢两指顺着其表轻轻一抹而过。 触感清灵,寒而不凉,虽有傲骨,谦卑敛藏。 少年眼中放出一丝光彩,不由出声赞道:“好剑!” 他从道盟使者手中接过的,却是一把非凡的宝剑。 “哈哈”,陈先业是轻笑一声。 “此剑名唤后卑』,是我的佩剑,便先借你一用”,其又说道。 而若论这“后卑剑”,在修行界可也有着不小的名气。 此剑如今虽已少露锋芒,可在三百七十年前,于陈先尚未成仙之际,他仍属人间宗师行列里的一名修行者之时,陈姓儒生带着自己的这把“后卑剑”,却是入了“天下宗师五榜”其一的,列于那「剑榜」第十六名。 数百年前,还没当上舵主的那位儒生因此还一度被人叫做陈十六。 “叶子灰,在背面刻下你的名字吧”,陈先向少年示意道。 “嗯”,叶七点头。 蓝衣将地上的青石板翻转过去,用后卑剑在那块“砖”背面的右下角,竖向清晰地铭刻上了“叶子灰”三个正字。 然后,他眼里留着一分半的不舍,将手中长剑奉还给道盟的书生。 陈先未伸手接,但于空中按掌一拭,那柄剑不复见踪影。 叶子灰不敢耽待,转过身子蹲下去,双手握着青砖,开始仔细铺陈。 暮光倾洒在山道间,沾染着少年的一袭蓝衣裳。 他这会儿老实蹲在那里,手中摆弄着一条长砖,模样颇为不雅,蹲姿难看极了,而昨夜龙门山下过大雨,山道上的泥土至今未干,少年的手掌和指缝间很快便满是泥尘。 但叶子灰毫不在意,低头干得极为认真,专心致志,又小心翼翼。 这一刻,他却不像个刚刚跃龙门折桂的少年王者,反而像是个干粗活为生的素朴瓦匠。 见状陈先有些纳罕,不由出声问道:“小子,刚才在上头你怕跌份儿、丢面子,所以一路都单手提砖而行,但现在你铺砖怎么……” “怎么这么……接地气?” 稍作犹豫后,中年儒生换了一种比较照顾那位之前很“硬”气的少年自尊心的讲法。 “前辈,敢问您贵姓?”叶子灰问道。 陈先说:“我姓陈。” “陈前辈,您是觉得我现在这幅样子不太好看吧?说得干脆点就是……有点丑?” 手上的活不停,叶子灰一边低首摆砖,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 陈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笑笑说道:“对这要去各州龙门山的山道上铺砖的待遇,我听闻九州间许多夺得当届跃龙门第一的少年修士略有反感此事,认为‘铺砖’之举大失风度”。 “有的人于石砖背面刻好了姓名,然后在山道上就直接往地上一扔,让各州龙门山的人后来再去规整修缮,而那位天骄则就当即转身回去接受同辈修士崇敬仰慕的目光了。” “却是……极少有如同你一般的。” “我看你怎么蹲在这儿真的就像个铺砖的匠人,还干得这么仔细,连你这蓝色长衣下摆都沾了土灰,手也弄脏了,也半点不嫌弃的样子。” “活脱脱像个粗俗的瓦匠。” “莫非是现在没有同龄人看着,你就愿意放下架子,不端着了?” 道盟使者问话时,其实心内微微暗生不喜,因儒家素讲“表里如一”“君子慎独”,说话做事时需言行一致,而人前人后也要始终如一才是。 听到这些话后,少年手里的活暂停了一下。 叶子灰蹲在那儿,双手是泥,扭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脸上笑容极为灿烂,在夕阳下好看至极。 “就是现在山顶的那些士子们都下来盯着我叶子灰……” “又有什么好端着的?” 他复举起两只泥糊糊的手掌。 “这副样子丑是丑了点,但有什么好丢人?” “我只怕砖没铺好,那才是真丢人。” 他又放下双手,转过头去接着忙活,用力压实那块青色长砖,尽量让它和之前的石阶对得齐整。 又听他口中继续说道: “这可是为我九州铺的砖。” “也是为以后的人铺的路。” “当然要铺的小心仔细些,马虎不得。” 旋即少年又补了一句。 “半点大意不得。” …… 同一时刻。 龙门山下,山门前的河水中央。 邢檀香盘坐在船头轻轻颔首而笑,颇为快慰的样子。 他小声道:“好孩子!” “再略微等等,本王就快钓出来了。” 而在只有两道身影的山路上。 初闻此话,那站着的一道身影陡然有些羞愧,他也一瞬明白了先前少年为何在下山的路上看起来很紧张——叶子灰是真的担心自己的砖铺得不够漂亮啊,怕对不住一些人和事。 这一刻,陈舵主忽然觉得,他不如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弱龄少年,他这一介堂堂真仙大为不如一个还是修行境界最底层的元士年轻人。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被那手中脏兮兮的蓝衣少年给比下去了。 陈先恍然明白,看来那个“赌”输给黄山主一点也不冤呀,他现在也很乐意在日后付出赌注,甚至……更多些。 当下道盟的使者瞧着身旁那蹲着的一道背影,觉得这小子——极其顺眼。 陈舵主就这样静静注视了息后,叶子灰那边也已经反复确认过自己铺砖工作完成的情况,他自认这砖铺得还算瞧得过去,差强人意吧。 第一次干这种活儿,他已是尽力去做到能做的最好了。 叶子灰站起身来,簌簌拍落两手泥土。 尔后,少年耳边听到一句话,呆了一下。 却是陈先此时不知动了什么样的心思,对叶子灰莫名说道:“刚才这把剑,你觉得怎么样?” 确认那位姓陈的前辈的确是在问询自己后,少年他才露出三分笑意,回道:“那剑,挺好的”。 “那叶小子你想不想要?”陈先又紧跟着问道。 “哈?!” 蓝衣疑惑出声。 “想要的话”,儒生显出一派高人风范,有些莫测高深的说道:“我给你啊”。 这下叶子灰则是听出话音儿了,那道盟的陈前辈不知怎地竟是动了要收自己当徒弟的心思,而且还不是一般弟子,听他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做他传剑的衣钵传人啊。 这事儿闹得…… 但叶子灰又岂会做出为了把好剑就“卖身”的事呢? 他的确是想要一把好剑,然而根本不想当对方的徒弟,况且他的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虽然那是“半拉”师父。 “唉~要是光收这把剑,不用收这师父,那该多好……” “啧,该怎么办呢?” 少年心中迅速思考着如何体面的回复——要让双方都体面。 叶家七少爷虽然老实,但并非是傻乎乎的愣头青,自知道说话要拐弯的道理,人家没直说收徒的话,便是给双方留下一丝转圜的余地,他怎好直接说甚么“我不当你徒弟”的话呢? 难道非要硬生生去驳了人家道盟大前辈的面皮吗? 大家出来混江湖的,面子比天大呀。 而且同在一个江湖里,往后难说有没有再相见之日,这……还是留着一线,日后方好相见呐。 叶子灰他思索一瞬后,决定——说剑不说事,对剑不对人。 便见少年笑了笑,方说道:“后卑剑虽好,可……” “与我叶子灰气质不符。” “我自幼好龙,倒是养成了个龙族惯有的毛病,颇喜欢那亮晶晶、金闪闪的物件儿,我的剑得显眼些,瞧着就金光璀璨的才好。” “此外……” “我要的剑,最好是从云中而来,吞风饮雪,欺山赶海。” “我有一剑在手,可让——天上仙人低头,天下权贵折腰。” “那才是我要的剑。” 说完后,少年才觉有些失语,貌似一不留神说了大话,将心里话都给讲出来了。 果然是叶家排第一的头号老实人啊…… 而听到叶子灰如此的答复,陈先似有些愣住了。 然后。 儒生不由失去良久保持的高人风范,陈先左手叉着腰,右手按着肚子,弯腰笑道:“哈哈哈,你这叶家的小子有点意思”。 “不,很有意思!”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