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孤独的死亡
人会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生命的终止。
第二次，最后一块骨头腐烂。
第三次，也是真正的死亡。当世上最后一个，知道你名字、记着你事迹的那个人生命终止。
可是相比于真正的死亡，更可怕的是——你来过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却没有任何一点关于你的记忆。
即便是你最亲的人，即便是最刻骨铭心的爱，也被强行抹除了。
小妹，就是这样。
世界上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和生活过的痕迹，全部不存在了。
可牟十三依然记得。
这才是真正的痛苦。
此刻，他是孤独的。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孤独。
他走遍圣山，问遍了所有族人，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他不再呼喊，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
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只是一堆行走的肉。
山口的防线突破了。
巡防营，警察保安队，绿营已经走进他们的设定位置。
一切巫法、刀剑，在克虏伯炮、毛瑟步枪和左轮手枪面前，全都成了笑话。
圣殿也终于成了废墟。
追思祠、碑林长卷，都在燃起熊熊的大火，地面到处是冒着青烟的大坑。
炮声轰隆，族人男女老幼，从他身边哭喊着向远方四散奔逃。
只有他一个人，穿越炮火，晃荡荡，犹如一只随风飘荡的游魂，逆向而行。
“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历史线。”
“一切努力皆是虚妄。”
他远远的看到，志得意满的聂兴善，打量着这片神秘遗世而独立的世外领域。
这是他的杰作，也是神魔时代彻底终结的象征。
而此刻，作为终结者的聂兴善，正站在幺叔的尸体前，手中倾着一物，他身边的所有扈从一片恭贺之声。
拿的是什么？
牟十三早已心如死灰。
一颗7.5厘米口径的炮弹，落在了他的脚下。
他看着自己再次被炸得四处纷飞的残肢，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与不甘。
小妹曾经是他生活中的阳光。
圣山也是他赖以生存的家园。
而现在，他已身处黑暗。
那些冰锥、花环、猪鹿、雪狼也便没有了意义。
牟十三就如同普通人痛恨死亡一样的痛恨死亡回归，可痛恨死亡的，最终也不得不死亡，痛恨死亡回归的，也不得不再次醒来。
“小十三，小十三……现在感觉怎么样？”
牟十三慢慢的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幺叔，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幺叔斜坐在床上，手中把着寸关尺，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傻了？不像啊……”
牟十三想起上个时间线，倒塌的圣殿前幺叔横躺着的尸体，心里突然又感到了愧疚。
他仍然没有从小妹的事情当中缓过神来，可是幺叔，族人同样需要拯救，尤其二哥也不能就这样被自己抛弃。
想到这里，他强忍着一笑，“幺叔，我没事。”
幺叔摇头，“不。你有事。”
牟十三一愣。有上下打量了了一下自己，胳膊、腿还有身上的其他零件，都在。
幺叔语带嗔怪的说道：“没事？你昨晚上为什么自杀。不是你四哥拼命把你救回来，恐怕躺在这里的，就不是你小子了。”
牟十三只能苦笑，“哎，这事说起来话长，我现在都已经想明白，以后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了。”
这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傻事嘛，偶尔还是要做一做的，否则青春年少还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不管是谁，不管多愁闷的事，看见七叔大多都会变得心情好起来。
他人虽然邋遢，可也是一个憨态可掬的邋遢的大头娃娃。
牟十三也不例外，不禁噗嗤一笑道：“七叔的话总是充满哲理。”
七叔手中依然拿着他视若生命的酒葫芦，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十三的床边，一边吸溜了一口酒，一边上下前后的看了个仔细，点点头说道：“十三呐，听‘经’不如经过的‘经’。”
牟十三点头，他也很赞成这句话——听别人口中的各种经验，永远没有自己经历的深刻。
就如同此时，他自己的心情，只有自己能够理解，当然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帮助。
不等十三表态，七叔接着说道：“很多事，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而你也只能顺着事情的方向，一步步被推着走下去，任谁都无法改变。无论多难，牙掉了吞肚里，不寒碜。明白吗？”
说完，又猛灌一口，大笑着离开了。
牟十三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好羡慕七叔，只要有酒，就是天下太平。”
话还没说完，幺叔就在他的头上给了一巴掌，“羡慕谁不好，羡慕你七叔？”
牟十三一边夸张的扭动着身体躲着，嘴里嘟嘟囔囔道：“七叔有什么不好。”
幺叔一下没打着，竟也自己气笑了，说道：“正因为他那都不好，所以你才学不到。”
牟十三也似乎被气笑了，说道：“我连他的糊涂都学不到？”
幺叔道：”当然。糊涂有很多种。”
牟十三道：“七叔属于哪一种？”
幺叔道：“他是难得糊涂。”
牟十三开始撇嘴，“我也行啊。”
幺叔故作讨厌的看了他一眼，“你小子要学，那可就变成难的稀里糊涂。”幺叔又摇头看向七叔离开的背影，说道：“学他者生，像他者死。”
牟十三突然感觉幺叔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可一下又不知道这句话的道理究竟在哪里。
过了一会，他才忽然想起，半天竟没听见二哥说一句话，幺叔和七叔一来一往把他的视线挡的死死的，也看不到二哥的床铺。
“幺叔，我二哥醒了吗？”
“谁？”幺叔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十三，手却翻开了他的眼皮。
牟十三突然感觉这种眼神极其的熟悉，就在刚刚上个时间线他问到小妹时，已经见过。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他快速下床，向二哥放床的位置看去。
为了救治族人方便，幺叔把所有受伤族人，统一安排到了圣殿，却专门在圣殿的一角安排了两张床，一张是二哥牟化忠的，一张是安排给自己的。
可此时，这里空荡荡，只有自己的一张床。
“噗通”
沉重的身体，跌倒在了地上。
他缓缓的抬头看向祖巫祝融的雕像，仍是哪样的肃穆庄严法相。
他又呆呆的看向幺叔，仍是一身素缟，正在惊异的看着自己。
“十三……你这是怎么了？”
“幺叔……这……这……”
牟十三手指着原本放床的位置，哆哆嗦嗦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怕。